直到白衣少年亮出这一式,斗笠汉子才渐渐显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想不到啊,这一式尚在人间……”
“那就用你的身体来感受它吧!”
少年出剑!
这一剑,来的好慢。感觉一点不快也不强,甚至是弱弱的接近。但斗笠汉子明白:这是毒蛇发动致命一击之前的潜行,一旦被它寻到破绽和缺口,必然是极其迅猛刁毒一击。汉子俯下身,仿若捕蛇人一般凝视着对面的剑锋。
少年和手中的名剑渐渐被包裹在蒸腾的烟雾中,在忽明忽灭的烟雾里,隐隐约约地游弋着一条褐底黑纹的巨蛇,巨蛇“丝丝”地吐着信子,一双阴冷的蛇眼和斗笠汉子四目相对,妖异的气氛让人感觉目眩神迷。
烟雾开始逐渐接近、包裹了斗笠汉子。
还未来得及反击和回应,仿佛省略了攻击的过程,巨蛇已经不知不觉地从背后贴上了斗笠汉子的衣襟,向着他的脖子亮出了致命的毒牙。
不是快,而是邪。
当年蛇老太十三载的怨毒、修为,就在这一剑的诡谲上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斗笠汉子向前飞跨一步,将一股沛然莫敌的劲力从脚下大地导入小腿、腰际,最后直达右臂,只待手指红如滴血,看也不看就是回手凌空一指!
“唰——啪!”明明只是一根手指,却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蛇身上。
一瞬间,蛇身粉碎。
所有毒蛇、毒雾的意象骤然化为虚无,只剩下白衣少年紧紧握住嗡嗡发抖的狰龙剑,虎口流血,脸色发白。惊惧的眼睛里竟然还有一丝兴奋!
斗笠大叔两眼放光:“真想知道,你还能给我怎样的惊喜。”
少年抚了抚头顶的发冠,正了正衣襟,似乎马上要做一件非常严肃甚至是神圣的事情:“这一剑,自我出道以来还未曾试过。我自问没有能力控制好,可能会不小心杀了你,请当心。”
“你想多了!你杀不了我,请放心。”
少年再不多言,缓缓举剑,风起。风,从四面八方吹向少年,仿佛少年身上破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四周的空气哀嚎着通通被抽干……隐隐然,空气开始不安分的抖动、抽动;隐隐然,电石光火噼噼啪啪地想起。
此一式的格局,已经突破了高手的剑意范畴,渐渐已有了宗师的剑势雏形。
斗笠大叔终于严肃起来,只见他缓缓摘下了斗笠,露出大星般明亮的一双眼睛,斗笠下盘卷着的白发瀑洒流出,一直垂过了腰际直到脚踝,任由瀑布般的长发临风飘举,不可撼动的淡定宛如仙人。
白衣少年一边凝结能量惊人的剑势,一边缓缓的说道:“这一式名曰——寂寞风吹雪,是当年九品上仙七弦前辈年少时的成名技,是货真价实的仙阶剑技,失传已有千年。没有任何花巧,只是快。你最好不要眨眼!”
大叔略带赞许的点点头:“你只管来!”
白衣少年不见了。
山还是那片山,林还是那片林,只是人,不再!
剑在!
狰龙剑挣脱时间空间的束缚,闪破空气闪破距离,点在了大叔的眉心!
剑尖似是已经陷入了皮肤。
这一刹那好像很快,在少年的眼中又似乎很慢。因为他快过了风,世间万物在它眼中都变成了一成不变的静物,宛如繁华落尽、风吹飞雪时的无尽寂寞。
少年终于显露出了自身的修为——他是仙人阶的高手!
只是剑尖即将透皮入骨的时候,大叔的眼睛变了颜色,就那么凭空的从黑色的瞳孔里透出鲜红,变成了血泊一般的双眸。
然后“当!”地一声脆响。
少年手中的狰龙剑被大叔弹成两段!
但杀招未完!
少年似乎早就猜到这一剑未能奏效,空着的左手,向着大叔刺出了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一剑——指剑!
一根红如滴血凝气如剑的手指!
这,才是白衣少年真正的绝杀!方才攻出的那两剑,并非无意义的试探,而是少年仔细观察大叔运气、结力、出招的手法,再以自己惊才绝艳的悟性和海纳百川的修为,迅速加以分析领悟、融会贯通,最后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一记指剑,正是大叔自己的招式。
试问,有谁,能这么快的学,这么快的用?
天才、鬼才已经不能形容白衣少年高绝的天分,天才,也只配给他提靴。
还有谁,被人两招盗学,以牙还牙,还能面不改色?
大叔胸口空门大开,似乎跟本来不及防御,只能任由少年的指剑刺入胸口!
少年开始后悔,后悔难得碰到一个像样的敌手,为了胜利,却又不得不痛下重手……电闪而过的念头还未终结,就觉得额头一痛,仿佛被千钧重锤敲在脑门上,两眼一翻就失去了意识。
只不过,是被大叔弹中了额头。
被大叔刚才弹破宝剑,又神速抽回、出招的一指,弹中了脑门。
重击之下,少年当即失去了意识,炮弹一般的倒飞出去,带着狂乱的余劲一连砸断了三颗大树,才昏倒在路旁的草丛中。
这一胜一负的惊奇逆转,其实没有什么玄妙可说。
在少年的眼中,世界是静止的。
在大叔的眼中,少年的动作是迟缓的,少年的狰龙剑是脆弱的,少年的指剑是无限放慢的。
你的天分悟性很好、极好、好到不能再好,我都承认。
我只是,比你快,比你强太多。
因为天下杀招,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我以指剑顿悟,已经跻身神阶,你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痛痛痛痛痛!”白衣少年在草地上昏死了许久,突然被痛得醒了过来。起初的感觉是:脑浆已经彻底成了一团浆糊,天旋地转头痛难当,两耳嗡鸣,目不能视,只有一片漆黑和满目的金星。嘴里、鼻子里都是一股子腥甜的血味,耳朵里还有黏糊的血在往下滴。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黑暗才渐渐退去,喧嚣的蜂鸣才渐渐息止。
然后看到对面,那个大叔略带歉意的苦笑着坐在对面,手里还捧着断成了两截的狰龙剑:“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看你们打的那么开心,老子就忍不住搞了一下,没想到又给弄断了……你可别千万哭啊……”
“搞破坏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啊?你除了破坏就不能干点别的什么吗?”
“老子……老子……”
“老你妹啊!你看人家孩子都不会说话了!你要怎么赔啊?”
少年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你那一指竟然强悍至斯?”
恐怕只有真正的武痴、剑痴才能如此轻易的放下胜败,而只在乎武道的进境。这位白衣少年无论心性和修为,都隐隐显出成为一代宗师的特质。
大叔眯起眼,笑着摇摇头:“后生可畏啊,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白衣少年还是不肯放过:“我自幼研习天下武学,眼界极广,根基也很扎实,还没有我看过两眼之后使不出的招式。你提气、运力、出招的每一步我都看的很清楚。扪心自问,我那一记指剑没有谬误,为什么会和你差出如此天渊之别?是我学艺不精,还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想到这里,大叔便暗暗下定了决心:“你学的很好,我在你这个年纪,恐怕还没有你一半的修为。”
“哪是为什么?我不懂。”
“因为那些功夫,不是你的,而是别人的。”
“我会用,自然就是我的!”
“你错了,如果你今天对上的不是我,而是蛇老太,你们蛇杀对蛇杀,你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
“为什么?”
“因为你只知道如何将自己隐藏在雾气之中,怎样刺出夺命的一剑,却永远无法体会蛇老太在埋骨禁林里的恐惧,被毒雾和毒蛇包围着,放松一次呼吸都可能被毒蛇咬中。比蛇更毒的心,比蛇更快的剑,每天为了活命、复仇而不断的战斗、提高……那份一旦出手绝不放过的决绝与凶戾,你是学不来的。你的蛇杀剑,徒有其形而没有灵魂。”
“就如我这一指。”大叔伸出右手的中指,那根被真气催发,滴血般通红的,冒着滚烫浓烟的手指:“你可以参详我指剑的原理、模仿它,然后出奇制胜,但也不过是投机取巧。未经千锤百炼的磨练的招式,你便不能将它融入你的骨血和呼吸,无法让它在你手中日臻完美……举个小例子吧,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是最普通的一星剑士。我不是什么天才,只有一个出苦力、练笨功夫的法门,那就是最基本的弹指,对着石壁、钢板不停的弹指,每天两万四千八百次,弹的不够数,就没有饭吃。指甲碎了再长,长好再碎……睡着都会被痛醒。到现在,大概十五年了吧,怎么算也有……一亿五千万指。漫长、枯燥到让人疯掉的练习中,就算我再蠢再笨,也摸索到了如何让它更快、更强的法门,让这一指成为世上最快、最强的一指。”
白衣少年惊恐莫名,这和他之前听到、看到、理解的武学的完全不同!
“以你的眼界和家世,恐怕足以身负一百种以上的绝学吧。就算你不吃不喝不拉屎不睡觉而且力量无限,每一种绝学,你每天只够时间练习一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就是三百六十五遍,十五年,不过五千多遍。”
最后,大叔狠狠盯着白衣少年,眼睛里骤然放射出无比自信的光芒:“和我一亿五千万相比,我是你的三万倍!”大叔一指戳在白衣少年的脑门上,虽然没有用力,但却让少年以为自己差点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