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参天，苍松古柏围绕。

秀竹郁郁，小桥流水寺庙。

山不为名，佛不争胜，庙宇无常，金山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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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生活在金山寺，吃饭、打坐、念经。

金山寺不大，连我一共二十几个人，不连我也是二十几个人。

我叫江流儿，是师傅从河边捡来的，我问师傅为什么不叫河流儿，师傅说，江流显得大气，带个儿话音，叫着顺口，取“江来渊源无人问，流向何处不可知”之意。我心想师傅毕竟是师傅，懂的就是多。

听说我刚被抱回来时，要给我起名，师兄提议说我是包着红肚兜来的，所以就叫红肚兜吧，当时不懂事的我哭了一整天。

我不知道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扔到河里，生死由命。

我也不知道前世修了什么福，被师傅捡到，做了和尚，吃斋念佛。

缘起缘灭，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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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叫不空，金山寺的住持。

师兄叫玄一，金山寺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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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说：出家人慈悲为怀。

师傅说：一切都是缘。

师傅说：一切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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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说：吃白菜还是吃土豆。

师兄说：柴火没了。

师兄说：佛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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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春天来了，花开了。

我说：蝉叫了，夏天真热。

我说：师兄，你怎么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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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岁，二傻子不傻

“二呀二，二傻子，小呀小，小光头，一个傻子，一个光头。”当我和师兄下山时，总能给山下的孩子带来欢乐。

每当这时，师兄就会告诉我别理他们，拉着我的手快步离开，嘴里却念着阿弥陀佛。

看出师兄有点不高兴，我便问道：

“师兄，二傻子是傻子的意思么？”

“一个绰号而已，不要紧。”但师兄拉我的手却握的更紧，走的更快。

回寺后，我跑去问师傅：“二是什么意思？”

“地之数也，偶从一，天一地二，有一而后有二，一为始，二为续，继而……”

我一听二不是傻子的意思，没等师傅说完就跑去告诉师兄：“师傅说，二不是傻子的意思，是一的延续，所以二傻子也不是傻子，只是第一个傻子的延续。”说完后，我高兴地看着师兄。

“江流儿，你说我傻么？”师兄问道。

“一点都不傻，师兄你会砍柴，会做饭，力气又那么大，肯定比傻子厉害。”

“谢谢你，江流儿。” 师兄憨憨的笑道，眼睛却闪着光亮。

“师兄，我可以叫你二傻子么？”

“可以”师兄想了想问道：“那，我可以叫你红肚兜么。”

“不行！”我生气道。

“好吧，江流儿” 师兄摸着我的光头说道。

师兄，其实是不是二傻子并不是由二决定，也不是由别人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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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打架不能用石头

一次我和师兄下山，有个小孩拿着土块打师兄，我不知道哪来的脾气，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扔了过去，正好打在孩子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我当时就吓傻在那里。

小孩子哇哇大哭，然后就来了几个大人，正要上手打我，师兄就紧紧的抱住了我，等那些人走了以后，师兄就鼻青脸肿的，还傻乎乎地问我：

“江流儿，你没事吧？”

“没事，师兄。”我哭着说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打的是你，我能有什么事啊。

回寺后，师傅严厉地训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以后不准打架，听见没有？”

师兄忙回答道：“听见了。”说着还摸了摸肿着的脸。

……

然后师傅就问我：“江流儿，你以后还打不打架了？”

我说：“他们再欺负师兄，我就打。”

师傅叹了口气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忍就忍，以后别再用石头了。”说完就回房间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石头是最厉害的武器，出手必伤人。

以后，我一直记得师傅的话，打架不能用石头，可师傅说的却是，能忍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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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岁，我是捡来的

我问师傅：“我是从哪里来的？”

师傅回答道：“从河边捡来的。”

我问山下的小孩：“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孩回答道：“我是捡来的。”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到河边玩，坐在岸边，静静地看着河面，期待能漂来什么东西，却只是些枯枝烂叶。

我希望我能变成一条鱼，逆流而上，去看看河的那头到底有什么。

“师傅，我为什么捡不到？”

“缘未到，求不得。”

我虽然不知道缘是什么，但我知道缘一定是好东西，所以就天天盼着能见到师傅所说的缘。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缘也分善缘和孽缘。

8岁，我想吃肉

我问师兄：“和尚为什么不吃肉？”

师兄回答道：“和尚不吃肉。”

我问师傅：“和尚为什么不吃肉？”

师傅回答道：“众生平等，不杀生为五戒之首”

我对师兄说：“我想吃肉！”

师兄说：“和尚不吃肉。”

我对师傅说：“我想吃肉！”

师傅说:“和尚不杀生。”

于是我就到河边捉了几条鱼，用衣服包住光头，对鱼说：

“我不是和尚，我不叫江流儿，我可以吃你么？”

“快吃我，快吃我。” 鱼张着大嘴叫道。

“谢谢你，你真好。”

然后我就把鱼烤了，鱼肉真香，真好吃，我用叶子包了一个大个的鱼，给师兄带了回去。

“鱼肉真香，师兄你尝尝。” 我高兴地说道。

“和尚不吃肉。” 师兄紧张地说道。

第二天师傅就把我叫到了跟前，一脸严肃道:

“和尚不杀生，你犯了戒。”

“我没杀生，鱼自愿让我吃的，我吃肉的时候，不是和尚，也不是江流儿。”我辩解道。

“还狡辩，打十大板，关禁闭，直到你认错为止”

所以我挨了打，关了禁闭，也认了错。但是到底错在哪里，我不知道，难道是我听错了？也许鱼说的是“放了我，放了我”又或者是“你大爷，你大爷”，谁知道呢，鱼其实不会说话。

后来我就随口问师兄：

“师傅真厉害，他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不，不是我说的，我没有告诉师傅的。” 师兄挠着头说道。

师兄一说谎就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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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岁，你怎么还不睡

由于师兄告密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我觉得师兄已经不和我一伙了，他背叛了我。

在他熟睡打鼾的时候，我会拍他的脑袋叫醒他道：

“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师兄打着哈欠说道：“我，我，我不困，你先睡吧。”

第二天看着他的熊猫眼，我故意说道：

“师兄，昨晚做恶梦了么？”

师兄回答道：“我，我，恩”

哈哈……

在他洗澡的时候，我会藏起他的衣服，等我玩够了回来，师兄还在桶里泡着。

我说：“师兄，你洗的真白”

师兄看了看自己说道：“我，我，恩”

真是个二傻子！

有时候，可以让你肆无忌惮欺负的人，却是你最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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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不当和尚

“师傅，我不想当和尚了。”

“为什么？”

“和尚不能打人，不能吃肉，不能和女孩玩，为什么和尚什么都不能干？”

“不当和尚，就得离开寺庙。”

我觉得委屈，就哭着说道：“师傅，父母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么？”

“江流儿，师傅当然要你，你现在还小，要好好念经，等你长大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当和尚，好不好？”

“我错了，师傅，我不要离开这里。”

“好好，不离开，不离开，江流儿最乖了。”师傅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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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岁，聪明的和尚

师傅说:“你是聪明的和尚”

师兄说：“你真聪明”

师傅说：“你天生就是和尚”

师兄说：“你真聪明”

师傅教的经文我一遍就能背过，而师兄却怎么都记不住，一直是佛曰佛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师兄老是问个不停，开始我还一遍遍的教他，后来就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叫我师兄，我就教你。”

“不行，你比我小，我是你师兄。”

“可是你比我笨啊。”

“那，那也不行，你比我小。”说完师兄就气呼呼地走了，边走还边说:“你就是比我小，别想骗我。”

我心想，我也没骗你啊，真是笨。

我不会砍柴，不会做饭，但是师兄却没说过我笨，既然没说，那么我就是聪明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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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蝉

山水花草，虫鱼鸟兽，我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但不知为什么，我对蝉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夏天的夜晚，我会看着蝉退去一身泥土，变成洁白，然后再慢慢地变成褐色，天一亮就抖动着翅膀，飞向远方。

白天我喜欢躺在树下，看着被树叶分割的天空，听着蝉悠扬的歌声，然后静静地看着蝉从一棵树飞向另一颗树。

我会在秋天埋葬掉落的蝉，希望明年它能够从土里钻出，在我不经意间，唱响整个夏天。

而关于蝉最奇怪的一次记忆却是在梦里，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蝉，趴在树上吸食着汁液，干枯的树皮却慢慢裂开，最后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喊着让我还它命来，吓得我魂飞魄散，拼命的飞，而树的枝叶却变成一张巨大的网，任我撞的头破血流，却怎么也飞不出去，最后筋疲力尽的我掉在了地上，嗅着泥土，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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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我要入地狱

一次吃饭的时候，我问师傅：“怎么才能入地狱？”

只听咣当一声，饭菜洒了一地，师傅紧张的问我：

“江流儿，发生了什么事？”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忙说道。

师傅松了一口气道：

“这是地藏王菩萨说的，意思是牺牲自我，普度众生。”

“明白了，师傅我也要普度众生。”

“好，好！”

从那以后师傅的手就一直颤抖，大夫说，治不好了。

但是师傅没有告诉我，地藏王入了地狱，就再也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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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一只猴子

集市上人满为患，吆喝声，吵闹声，以及孩子们的欢笑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正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阵锣声，清脆嘹亮，凑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在耍猴。

只见那人一手拿着铁链，一手拿着皮鞭，面带微笑的讨好观众，而那猴子也确实厉害，翻跟头，钻火圈，还学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路，引起一阵阵掌声。

看到高兴处，我也鼓起掌来，可是全场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我一个人在鼓掌，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猴子也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我，它主人用皮鞭不停地抽它，猴子浑身是血，两只血红的眼睛却始终瞪着我，嘴角裂开，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在笑，两只爪子朝我比划着，很是滑稽，惹得看戏的人哈哈大笑。

看着它满身的伤痕，我想去救它，可是鞭子上的血迹，却让我挪不动步子，我想转身离开，身子也无法动弹。

当我醒来时，满头大汗，浑身湿透，原来是一场梦，可梦里的事为什么会如此清晰，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于是我就偷了寺里的香火钱，跑到了集市，在集市上等了一整天，却始终没见到那只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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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再见师兄

寺庙失火，烧毁了两间屋子，烧死了一个人。

师兄真是一个傻子，一个大活人竟然会被活活烧死，而手里却攥着一件红肚兜。

我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我们是一个傻子一个光头了，因为已经没有二傻子了。

我不知道，师兄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师兄去了哪里。我只是想知道，师兄是不是过的好，会不会有人告诉他，你不傻，你比傻子厉害多了。

师兄你说过，我比你小，你是我师兄，可有一天我会不会比你大呢，可真到那时候谁来保护我呢？

一念缘起，一念缘灭，也许我们俩的缘分到此就结束了吧。

来不及说再见。

但有时，再见却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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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我叫陈玄奘

师傅告诉我说，长安城举办水陆法会，到时候会有得道高僧论禅说法。即是修行，不可固守于此，出去走走，看看大千世界，感悟芸芸众生。

“师傅，我走了，法会结束后，我就回来。”

“一切随缘。”

“你会想我么”

“一切都是缘。”师傅举起颤抖的手向我挥手告别，笑的像个小孩。

随着自己的脚步越走越远，我感觉心里像是被抽离了什么东西，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师傅还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不是佛像，只是一个光头老和尚。

风灌进眼睛，我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江流儿，本来师傅给我起的法号是玄奘，但是‘奘’字我老是写不对。”

“所以你就自己起了个简单的？”

“恩，不过师傅同意了。”师兄接着说：“等你长大了，你叫玄奘好不好，你那么聪明，一定会写。”

“你都用过了，我要用新的，玄缘怎么样？师傅老是说缘，那以后就变成，一切都是我，一切随我了，哈哈。”

“你起的，就是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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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玄奘，一个光头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