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远离了大贺部族的牙帐,月娘拉住大贺默咄,笑道:“之前教主选你当三才英雄,我心里啊,还有点儿不服,可今儿您的表现,真别说,真是这个!”月娘说着,大拇指一竖,赞道:“当时文晖问你,流水多少,你蒙圈的样子,装的太像了!谁能想到,这个傻头傻脑的孩子,竟然是咱冥教的三才英雄?”
大贺默咄摆了摆手,道:“岳先生长我十多岁,江湖经验,远胜于我,晚辈还有些事情不明,想请教前辈。”
月娘掩嘴娇笑,道:“前辈两字,可不敢当。你我在教中份属平级,有什么事,尽管说。”
大贺默咄道:“刚才文晖说,东北方商路,不再经营,依岳先生您看呢?”
月娘望了望天,正色道:“大贺,咱们啊,是商人,啥叫商人?损有余而补不足。把多的东西,运到少的地方去,这是上天赋予咱的使命。禁运,违背了天道,会出大事的!”说到这,他叹了口气,道:“可没办法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如果说不在屋檐下,估计就不用低头了。”
“岳先生是说我么?”大贺默咄明知故问。
月娘也不正面回答,仰头望天,缓缓说道:“老祖宗有句话,富贵险中求!”
大贺默咄点了点头,月娘的意思,就是让自己照样给契丹走私弓箭和升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问道:“大人,您和教主都是宋人,可这走私有利于契丹人,您……”
月娘哈哈大笑,揽过大贺默咄的肩膀,低声道:“兄弟,一看你就年轻,什么汉人契丹,汉人统一了,没有了买家,你他妈东西卖给谁啊?再说,这帮王八犊子,给他们干活,干之前说给钱,干之后,就他妈批白条,老子去要钱,说让我他妈找皇上去!妈的我要真找了,钱是来了,可脑袋他妈掉了!”
月娘骂够了,叹了口气,黯然道:“说实话,咱们就是商人,下九流的,我的国?呵呵,冥教每年他妈一千万贯血税,可这大宋,为我做过什么呢?我们一生,有国,不能效,有家,不能回,我们只有兄弟,这就是商人,这就是冥教。”
大贺默咄也叹了口气,道:“多谢岳先生释疑。那我就去弄货物了。”
大贺部族的货仓,是一座方圆五里的巨型仓库群。这里是各地销往契丹的货物的集散地,也是大贺部族最最重要的财产。当然,也正是由于这座大仓库,南朝的儒门,河北的马帮,云州的冥教,才被吸引至此。这些蜂拥而至的军、政、商人员,让这座原本宁静的聚落,充斥着尔虞我诈。
“我那个随从梅三儿呢?”大贺默咄向问货仓门口的卫兵询问道。他昨晚就告诉了梅三,今天午时,就来货仓门口见面。可此时日头偏西,货仓前还是半个人影也无。
“大人,我在这儿呢!”梅三从西面放青盐的仓库的栅栏里伸出手来,大声道。
大贺默咄脸色一沉,斥道:“你不干活,在那里干什么?出来!”
“嘿,大人,我活都干完了,闲的没事,就四处逛逛!”梅三说着,向西北面仓库一指,道:“您看,车都装好了,就等着您签字呢!”
大贺默咄点了点头,走到商队旁。这次北上的,是十五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面,都装满了粮袋。大贺默咄扒开上面粮袋,就看到了下面黑沉沉的箱子。
“放心吧,大人,第一辆车里二百斤药,后十四辆车里五十万根张弓子。上面都拿麦子盖上了,不带出事的!”梅三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大人,您扣个章?”
大贺默咄把纸放在车辕上,拿出了大贺荣的印信,呵了两口气,狠狠地扣了上去。
“那大人,我走了。”他把纸放回信封,揣回怀里,向后一挥手,车队就缓缓向前行进。
“你等会!”大贺默咄拉住梅三儿马车的缰绳,道:“约定上说,每斤升药多少来着?”
“二十五贯。”梅三儿笑着答道。
“挺贵的哈。”大贺默咄仰头望天,叹了口气。
梅三儿纵然聪明,却不知道如何接,一斤升药,按照市场上价格,怎么着也得三十贯,这二十五贯,已经是便宜又便宜了,再说贵,完全没道理,只能陪着笑,看着大贺默咄。
大贺默咄盘算了一阵,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使劲的一挥手,道:“都跟我去趟青盐那面,再叫六辆车。”
“好!好!”梅三儿虽不知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叫了车过去。
“搬一千斤青盐,两千斤茶砖!”大贺默咄让梅三指挥脚夫装卸,自己则从账房拿了张白纸,平铺在桌上, 拿过毛笔,写到:
大于越狄氏讳奥多拉尊鉴:
余闻孟邈之变,不胜惊叹,北方商道,不日彻底断绝。然青盐茶砖,契丹百姓之必需,关乎性命,特奉千斤青盐,两千斤茶砖,以备急需。宋路已断,夏路自开,大于越勿忧。信藏盐下,往来勿绝。俟大于越攻破三砦,自当全族归附。大贺默咄敬上。
大贺默咄将信放入信封,等车夫装完了车,拨开最顶端罐子里的盐,把信放到了底下。
梅三在一旁看得清楚,问道:“大人,您这是……”
大贺默咄笑了笑,道:“我看看盐的质量。”他掸了掸手上的盐粒儿,揽过梅三儿肩膀,笑道:“三儿啊,等你这次回来了,我上云州给你叫俩妹儿,盘儿亮条儿顺,咋样,好久没开荤了吧?”
梅三嘿嘿一笑,道:“多谢大人关爱。”他何尝不知,大贺默咄就是给狄奥多拉写信,狄奥多拉杀了孟邈,那是和宋朝血海深仇,怎么大贺默咄还和他们有联系?算了,这些事情,自己想多了,反而招灾,平安回来,还有俩妹儿,少说话,少说话吧!
“走东门,燕子城方向!”大贺默咄等装完了车,就坐在头车上,带队向东面走去。
梅三儿更是惊讶,难道这趟大贺默咄要亲自送?是不信任自己?而且这次目的地,是铁镜部族,应该走北门,怎么走东门了?他登时生了一百二十个警觉,如果大贺默咄怀疑自己,恐怕自己真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等到了东大门,就有两名军士将车队拦下,说是例行检查。大贺默咄下了车来,斥道:“不知道我是谁?”
两名士兵自然认识他,对视一眼,一名士兵走上前来,躬身行礼,低声道:“大人,我们是不敢为难您,可这是单将军的命令,他说了,一切商队,都要盘查。”
大贺默咄拳头攥的格格响,左手挑起那士兵下巴,“这是不是大贺部族?”
“是。”那士兵答道。
大贺默咄深深吸了口气,抓住那士兵衣领,道:“那你听好,这里是大贺部族,我是大贺部族族长的继承人,而你,是大贺部族的士兵,你必须听我的命令,而且,你听别人命令拦阻我,就是造反,就是叛逆,你懂了么?”
“可是……单将军那里……”那士兵还是有些犹豫,不敢放行。
“他不敢怎么样!这些货物,是运往金刚部族燕子城的!”大贺默咄朝后面车队一挥手,道:“走!”
等出了东门五里,大贺默咄下了车,对梅三儿道:“沿着这条路,往东北走,就能到拉拉屯。”
梅三这一道明白了,自己错怪了大贺默咄,宋军实行了全面禁运,盘查过往商队,没有大贺默咄的掩护,自己是万万出不了门的。他笑了笑,道:“大人,别忘了俩妹子。”说完,他一抖马缰,驾车向东北方驶去。
大贺默咄伫立在原地,目送着梅三离开,远方红日渐落,当年看到的《战国策》中的话,再次在脑中响起:
吕不韦曰:“耕田之利几倍?”
父曰:“十倍。”
“珠玉之赢几倍?”
“百倍。”
“立国家之主赢几倍?”
“无数。”
立个国家的君主,盈利无数,可如果我帮助一个国家的建立呢?那该多少呢?想到这,大贺默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哼着歌,朝大贺部族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