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披上斗篷,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往花园去了。挖了酒,怕吵到老夫人休息,没敢再回和泰堂,以青提议去季先生的畅听书院,穿过花园子就到了,季先生已放了假,那里是个安静的好去处。
石亨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牵着以青。
此时天上一弯月,在雪地上映出了两个影子,一高一矮进了畅听书院。
以青“吱呀——”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献宝似的领着石亨走了进去。
“季安哥哥,你看呀,这就是我读书的地方!”以青故作轻松的说道。
“好巧,这里也是我读书的地方。”石亨好笑的揶揄道。
以青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道:“青儿忘了,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呢。只是这也不能怪我啊,季安哥哥你总不回来,总不回来,老夫人见不到你,姐姐也见不到你。”
“男儿志在四方,况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石亨说完,扯开酒坛子的封口,仰头“咕嘟咕嘟”咽下了一大口酒,赞道:“好酒,好酒。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那有此癯仙?”
以青接着吟道:“坐收国士无双价,独立东皇太一前。此去幽寻应尽日,向来别恨动经年。花中竟是谁流辈?欲许芳兰恐未然。”
“你知道?”石亨挑眉道。
以青接过酒坛却举不起来,寻了季先生常用的一口茶杯来,从坛子中舀了一杯酒,双手捧着,小口小口的啜饮,说道:“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青儿佩服陆放翁虽一世坎坷,却始终如梅花般坚贞不屈,九死不悔。这种精神,不是谁都能有的。”以青心中满是迷惘,喜欢梅花品格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死于谦,骄奢淫逸呢?
石亨看她不循常规倒酒出来,而是因为自己身体弱小变通舀酒已然觉得惊讶,现在又听到她的这番言论不禁钦佩道:“青儿好学问。”说着,也拿过一只茶杯舀酒出来,继续道:“这也是石府遍种梅花的原因。”
“为了我们都爱梅,走一个?”以青暂时放下窥探的心思,捧着酒与石亨撞杯笑道。
“今年,顾命大臣杨荣大学士不幸离世,‘三杨’已去其一。司礼监王振趁此之际,蛊惑圣上,用人唯亲,祸乱朝纲,铲除异己,视太祖圣训于无物,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石亨碰过杯,喝下酒后,忧心道。
“三国时的十常侍,也是弄权太监,个个没有好下场。王振也不会是个例外。你放心吧,谁也逃不过历史的审判。中国的两千年封建历史,哪个朝代没有个把祸害呢?不都是不得善终么,即使他能寿终正寝,也逃不过后世的万人唾骂。”以青听他如此忧国忧民,不禁开解他说。
“中国?两千年?”
“嗯,对啊。”以青只觉得酒劲儿上头,憨憨的笑着,又与石亨碰杯:“干杯!你信我,得永生哦!”
石亨见她双眼含笑,以为她是醉了,便摇摇头自嘲的笑道:“孩子的玩笑话也当真。”
好久没有与人开怀畅饮、说说心里话了,对着这个十岁大的能与自己把酒言欢的小丫头,好似找到了倾诉的出口,他不禁自言自语道:“只是今年山东、河南、浙江、江西大水,江河泛滥,切断了我军的粮道,三军将士衣食无着,我借着述职之机请朝廷划拨粮草,却被王振以国库空虚为由驳了回来。骗人的鬼话!若真是空虚,怎会大兴土木修葺宫殿呢?”
“自是因为修葺宫殿有利可图么!这还不简单,人工、材料哪样不可虚报,这是一块大肥肉。”
以青的突然发声让石亨吓了一跳,原来她并未醉过去。
只听她含糊道:“既然朝廷不帮忙,还不如自力更生。学学诸葛亮,自己种地自己吃,反正军队里那么多劳动力,闲着也是闲着,训练完了种种地,不是挺好?若是吃不了剩下了,还可以卖出去,增加了经费,锻炼了队伍,不是更好?”
这番话如天外来音,让石亨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深深的看着以青,笑道说:“军中同僚冥思苦想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办法,你这个小丫头是怎么想到的?”
“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想去想、不想去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石亨眼睛一亮,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青儿,帮我这么大一个忙。作为报答,我也帮你一个忙,比方说满足你一个愿望。”
以青捧着酒杯,脱口而出:“那就是一辈子对我的姐姐好,敬她爱她,待如珍宝。”
石亨意外地挑眉道:“那个自然,你的姐姐日后就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好好待她。说个别的吧。”
“嗯,”以青想了一下,郑重的说道:“那,就是不许纳妾!”
“就是这个么?”石亨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我妻还未娶,哪里来的纳妾之意呢?”
“唉,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变化快啊!你此刻无纳妾之意不代表将来没有啊,天有不测风云,人的心意才最是反复无常的,我总要为姐姐求一个保障。再说,我最讨厌喜新厌旧的人了。”
“好吧,我答应你,永不纳妾。”石亨本就不重女色,成亲这件事只有一次也就够了,自已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完成,也先未去,粮草不足,边境不稳,哪有精力考虑儿女私情?
但朱以蓝是母亲早就选定的人,如今母亲年岁也大了,自己也到了娶亲成家的年龄,那么便成亲吧,也不枉以蓝苦苦等待自己多年,也是给这已过及笄之年女子的交代。
石亨郑重承诺之后又说道:“只是这个愿望不算是你的,是你替以蓝求得的,再说一个与你有关的吧。”
以青想了想,今天就顺从一下自己的心意吧。莫名其妙来到了明朝重生,每天用各种规矩箍着自己,好久没有做自己了。
“好吧,那就许一个你能时常与我喝酒谈天的愿望吧。”
“这也算是个愿望么?”石亨讶异道。
“你不懂的,”以青捧着酒杯摇摇头道:“我好久没有做自己了,什么也不想,只是喝酒聊天侃大山,无拘无束,没有规矩,没有束缚,如今我真是明白了那句话了。”
“哪一句?”石亨见她眼中蒙蒙的泛起雾光,不禁关心她道。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以青站起来,捧着酒杯,倚窗而立。
“枉我饱读诗书,立志做一员儒将,这句诗却闻所未闻。”
以青见他如此说,才惊觉自己居然将这现代人们都知道的裴多菲的诗说了出来,忙掩饰道:“就算是我的座右铭吧,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自由更可贵的么?是吧,季安哥哥?”
自由?
也许吧,自由。
“青儿,你真是让人看不透。说你天真无邪吧,心思却缜密机巧,总做惊世骇俗之语;说你世故老成吧,却真诚坦白,
说话烂漫懵懂。只是可惜了你这么好的学问与见识却生为女子,而且还是个孩子。”
石亨不由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心里漫上了深深的迷惘。
以青开了窗,趴在栏杆上,月色洒了她满头满脚,披着一身银辉,纤细小巧,小小的脚在地上打着拍子,好似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石亨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以青肩头,才听到她在哼着歌,一曲从没听过的调子。
以青只觉身上一暖,抬头朝石亨璀然一笑。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配着浓而密的眼睫毛,毛嘟嘟的,竟很像自己的坐骑——三哥生前最爱的白马,三哥下落不明后,那马竟自己寻了回来,后来便被自己留在了身边。
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哥哥,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想有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呢。
看着面前的小人儿,想保护她的心思取代了心中的迷惘,便对以青道:“青儿,你做我的妹妹吧。”
“我本来就是你的妹妹啊,你是我的姐夫啊。”青儿好笑道。
“不仅是姐夫,我也要做你的兄长,只愿护你一世周全。从前是你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从今以后,我们三人同舟共济,共抗风雨,如何?”
这话听的人豪气顿生,以青敛了笑,郑重的举起右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击掌为盟,永不反悔!”
石亨也举起右手,沉声道:“风雨同舟,永不反悔!”
“啪——!”
“啪——!”
“啪——!”
三次击掌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响亮。
以青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心中哀叹道,如今,可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不过,无所谓了,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只不过,还好,自己已想好了退路,虽然实行起来尚没有可操作性,但是自己有的是时间,搭上了石亨这条线,日后找个把能人还是没问题的吧,她很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