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盈萱一回到疏影轩就将自己锁在屋内,无论连嫣怎样敲门,都置之不理。她一脸茫然无措地背靠着门缓缓滑下,目光空洞无神。
她跟夏侯流冽吵架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思绪一片混乱。想起刚刚夏侯流冽拉着她的时候,脸上那股逼人的寒意,觉得既难过又委屈。
她以为他们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至少对她有了一些怜惜之情,却没想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他怎么能这么可恶,这样欺负她呢?她脸色凄然地紧咬下唇,感觉到一阵酸麻的刺痛之感在心中蔓延开来。四年前那一天的一幕幕就那样再次涌上她的脑海。
那日,是他的生辰。她知道他不会过的,却还是照例躲在了他院子的屋檐上。
每年他的生辰,她都是这样默默陪他过的。
她在屋檐上吹了许久的冷风,都快冻僵在屋顶上了,他才走出了院子。她的心中一阵雀跃,但待她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倩影后,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是与和幽然一前一后步入院子的,两人走了几步,并肩在花圃旁的石凳上坐下。习武之人本就耳力极佳,当晚的风又很大,两人之间的对话便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冽,今年我陪你,你就不要喝酒了,好吗?”和幽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响起,如黄莺般悦耳动听,却又带着些娇嗔。
“好。”夏侯流冽目光柔和地望着和幽然,手渐渐抚上了她的脸,在她的鬓角摩挲。“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与我成亲吧。”
南盈萱至今仍记得夏侯流冽是怎样将幸福得泪流满面的和幽然,似若珍宝般搂入怀中,而她又是怎样的万念俱灰,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蝶宫。过了没多久,师父又意外地被千映派偷袭,重伤不治,去世了。那时的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心中只剩下了无边际的绝望。
于是,她心如死灰地只身去了蒙古,为了找她的生母,也为了逃开这一切。直到两年前听说和幽然抛弃了夏侯流冽,入宫当了皇上的妃嫔,她才回来的。
待她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脸上已是一片湿意。和幽然就是她心里永远的疙瘩,无论如何也抹不掉。这个从小就让她觉得绝望和自卑的人,已经深深地印在她心里。就算现在和幽然已经入宫当了贵妃,成为别人的女人。她还是不放心,她很害怕和幽然哪天又改变主意,重新与夏侯流冽在一起。
她只是想想,身体就会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她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猛地站起身,推开门,对着门外一脸惊讶的连嫣道:“走,回蝶宫。”
“现在?诶…主子…”连嫣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南盈萱已经轻盈地跃上了屋顶。怎么从这里走?她心中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
南盈萱与连嫣下了蝴蝶谷,往蝶宫内走,却发现连慕臣一个人坐在花园内对着月色发呆,身影看起来孤单寂寞。南盈萱几乎是立刻就忍不住地快步走到他身后:“师兄。”
连慕臣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见她,又顿了一下,随即才浅笑道:“你来了。”
这是他们二人自城门口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连南盈萱都因为在邑王府的事,觉得有些尴尬。但连慕臣的语气就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惺忪平常。
她在连慕臣身旁坐下,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妃雪说你病了,都好了吗?”
“好了。”
此后便是相坐无言,两人都默默地望着月色。从小形成的默契,让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不开心,所以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陪着对方,一如往常。连嫣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们两人这样,习以为常地悄悄离开了。
翌日清晨,夏侯流冽盯着手中的小瓶子在深思,小瓶子中装的是昨晚被南盈萱摔在地上的避子丸。之前,他想她也许对他用情很深, 毕竟她已经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给了他。但看到这避子丸之后,他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她不愿意怀上他的孩子。想到这些,他眉心烦躁地蹙起,将那瓶避子丸放置到桌角。
“爷。”徐又白突然面露急色地进入到房内。“王妃不见了。”
“不见了?”夏侯流冽面若寒霜地转头望向徐又白。“连嫣呢?”
“也不在。”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早丫鬟去送早膳的时候才发现的,但床铺是整齐摆放的,看样子昨晚王妃就不在王府内了。”
“偌大的云王府,竟然连个人都看不住!”
夏侯流冽的胸膛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起伏,眸中射出的寒意似能冰封三尺,心中缓缓升起的怒气找不到发泄口,拿起桌边放着的端砚便砸到了地上,吓到在屋内伺候的丫鬟也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
该死,竟然搅乱了一池春水就想逃,没那么简单。
“去把郡主叫过来。”他冷冷地撇一眼跪在一旁发抖的丫鬟,那丫鬟便如临大赦般,立即起身跑了出去。
蝶宫内,连慕臣与南盈萱正在听宫人回报烟幂楼加急送过来的消息。
“宫主,邑王爷以自己缺席中秋宴会,未能为敏州百姓祈福,心感愧疚为由,请求三日后前往隐德寺祈福,皇上准许了。而且这件事几乎是立即便在京都内被传得人尽皆知。”
连慕臣听了不发一言,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瓷茶杯。
“师兄,这太奇怪了。”南盈萱满脸疑色望着连慕臣,见他不理自己,抢过他的茶杯,终于引得他抬头凝视着自己。“我从未听说过夏侯靳臣信佛。而且,这件事怎么会这么快就在京都内传开,这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散布的消息,是他故意想引我们去。”
连慕臣依旧默不作声,眉目中俱是淡然。
“师兄你也知道对不对?”南盈萱试探地问道,观察了一下连慕臣的神色,马上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你知道他引我们,但你还是要去对吗?”
连慕臣不置可否,继续低着头望着桌面。
夏侯靳臣这样引他们去,也不知道是何用意。若就这样贸贸然地前去,结果难料。南盈萱有些担忧地叹了一口气,见连慕臣一脸执着坚定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才好。
就在这时,余妃雪突然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在看到南盈萱安然无恙地坐着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你果然在这,吓死我了。”她拍拍胸口,定了定惊,又恶狠狠地望向南盈萱。“家里快炸了,你竟然如此优哉游哉地坐在这。”
南盈萱在听到她说家这个字的时候,愣了一愣,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向别处:“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余妃雪的声音徒然高了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知道早上发现你不见了之后,我哥多生气?我从小到大都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还把我叫去审问了。”
南盈萱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期待,状似随意地追问:“问什么?”
“问你去哪了啊。我当然说不知道啊,然后就溜出来了。他还让云时跟着我,我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余妃雪心有余悸地喝了一口水。“我听下人说了,昨天你们吵架了,到底吵什么啊,搞这么大阵仗。”
“噢…”一旁的连慕臣坏坏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南盈萱。“怪不得我说这次回来怎么不急着走呢,原来是跟家里那位吵架了啊。”
南盈萱不想理他们,转身往远处走去,心里却越来越乱。她昨晚偷跑出来后,感觉事情更一发不可收拾了。夏侯流冽似乎很生气,她要怎么办才好。
就在昨晚,她还对他霸道无情的行为很生气,但睡了一觉后就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反而想的是怎么样才能让他消气。她对自己这种毫无原则的行为很鄙视,但却也无可奈何。
她苦恼地蹲下身子,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却依旧一点头绪也没有。虽然她知道这可能会让夏侯流冽更生气,但现在她不敢回去,只能继续待在蝶宫了。
“爷,属下无能,跟丢了。”云时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有一丝无奈。
而在前面书桌上练字的夏侯流冽似乎并不惊讶,无所谓地应道:“没事。”
“那王妃…”
“只要小雪没回来,那她也必定在蝶宫。她没回来,小雪也不敢回来的。如果她不在蝶宫,小雪担心她的安危,会来找我的。”
云时了然地点点头,又道:“属下还有一事。”
“说。”
“邑王爷请求三日后前往隐德寺为敏州百姓祈福,皇上批准了。这件事未到一个时辰,便在京都内被传得街知巷闻。”
夏侯流冽闻言停笔,剑眉微挑,眸中闪过一道幽光。王叔怎会突然要去隐德寺祈福,难道…,夏侯流冽马上便想到了那日在邑王府,看到夏侯靳臣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此举是故意要引连慕臣去找他啊。
三日后…他将毛笔放下,心中暗暗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嘴角扬起玩味的笑。也好,三日后,他就可以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