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知道人的命运,因为‘天命’由他来定。而预言师,却在天帝之前知道他会怎样去定一个人的命运。作为代价,预言师永远不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能知道自己最爱的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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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山,很冷。
薇香娇小柔弱的肩膀在飘荡的白雾里瑟缩。
她坐在石阶的最高一级之上,茫然地望向山下——那些模糊的黑色身影,大约是来为她父亲追悼。他们路过她的身边,仿佛唏嘘感叹,但在薇香耳中,全是一片朦胧。
黄昏的山,依旧很冷。
薇香还是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停放灵柩的棚中已经聚集了许许多多黑色的身影,一入夜,这些她父亲的朋友们就要开始声势浩大的守灵仪式。然而薇香知道:凭吊总要结束,只有她自己会一直、一直回味父亲的死亡。
所以,她远远地躲开那些热心忙碌的黑色身影,她怕不断与他们寒暄会冲淡她的哀伤——同样的慰问听一千遍,无论怎样的难过都会被心烦取代。她默默坐在那里,直到夜露染湿了衣裳,直到一只手温和地落在她颤抖的肩头。
“薇香,”那个雪白的身影在渐深的暮色中耀眼而柔和。他轻柔地坐在她身边,无限同情地宽慰:“你父亲已经顺利交接,成为拂水殿又一位开朗的当家。他托我们来转告你:不要太伤心——过度悲伤会导致多种青少年心理疾病,对社会对个人都没好处。”
薇香漠然扫了他一眼,眼眶中还有未消的残泪。她的嘴角抽了抽,多日来积蓄的悲愤终于爆发:“你以为我不说话是因为伤心过度变痴呆?答案是错!好歹我爸死了之后也是地狱的工作人员,我真想问问阎罗大王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他踩到香蕉皮摔死……人家问起死因,我怎么说得出口?除了闭嘴我还有什么办法?”她狠狠瞪着身边穿白洋装的少年,忿忿不平:“白无常,你来解释一下《生死簿》上为什么有这种无聊的死法。”
这个问题实在刁钻,白衣少年抿着嘴巴眨了眨眼睛,勉强回答:“虽然踩到香蕉皮摔死比较难堪,但是考虑到这块香蕉皮出现的时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地点(第一百零八级台阶)和导致的直接结果(脱离尘世苦海),我个人认为,这种死法具有一定的超现实主义色彩……”
“胡说八道!阎罗大王那点资质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别抬举他的想象力了。”薇香哼一声,站起身悲叹:“说点正经的。我以后就是孤儿,冥界有没有关于子弟的福利政策?”
“有有有!”白无常急忙点头,朝身边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的搭挡喊道:“黑无常,宣读文件!”
沉默寡言的黑无常穿了一身笔挺的纯黑丧服,整个人像被这身衣服绑紧了似的,一直稳若泰山一动不动。他那张清俊而带着天然伤感的面,在黑色衬托下更显得苍白忧郁。听到白无常催促,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卷华丽的纸,不紧不慢地展开,从容地清清嗓子念道:“阎罗大王授权冥界第十七代拂水公之女,即古董店‘溪月堂’第十八代掌柜龙薇香,在这个神圣国度里荡除祸害人间的妖魔鬼魅并收取相应报酬之权力——”
虽然他的声音低沉平板,缺乏吸引力,但说出的内容却让薇香饶有兴致。她从黑无常手里接过那张纸,好奇地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兴奋之余有些疑惑:“荡除妖魔鬼魅?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说着她向灵棚里那些黑色身影一指,“可是……把他们都荡除了,我跟谁玩呢?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空虚无聊?”
那些黑色身影听到她这样说,集体哆嗦着向后退了几步——很多胆小的家伙因为受到惊吓而露出耳朵、尾巴、触角、翅膀……在灵棚中摇曳的微光下十分诡异。
“她在开玩笑,你们不用当真!”白无常朝守灵的妖魔们友好地挥挥手表示安慰,“大家都是严格遵照《妖魔鬼怪行为守则(第五百五十二版)》的模范,就算荡除妖魔,也轮不到你们。守灵去吧,守灵去吧!”
薇香没理那些惴惴不安的妖怪,挠着头问:“对付那些不遵守《行为守则》的妖怪,应该是城隍的工作吧?”
“对啊!”满面笑容的白无常急忙补充,“如果换成常人,僭越城隍之职必遭天谴。你却可以计价收费——这样一来就不用为吃饭发愁了。冥界很快会派相关主管来和你联络。”
“那我岂不是抢了城隍的饭碗?这么做他们不会有意见吗?”薇香有些担心地瞄了瞄灵棚中主持仪式的司仪——他是住在二百里之外的一位城隍,和龙家是几代世交,待她极好,要是为了一口饭和他产生隔阂,实在划不来。
白无常却叹口气,神色中带着不似少年的伤感苦涩:“‘城隍’和其他神祗一样,很快会被这个世上的人淡忘……就算是灵棚中那位曾经受到无数人类敬仰的城隍,也好多年没有收到香火。”他眨巴眨巴眼睛,在薇香耳边压低声音说:“偷偷告诉你,他很快要被上界调走了——其他城隍也差不多都要调任。让有能力的人在人间把城隍之名交替下去,是个不错的选择。”说完这句话,他的唇边染上一抹淡淡笑意,冲黑无常道:“这场面真有趣——我在告诉薇香‘她’曾经预言过的事情!”
黑无常冰封般的神情微微一震,把目光偏到旁边。
“她?哪个‘她’?”薇香看看黑白无常,不知道他们这个突如其来的跑题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们的神色都不像愿意主动为她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