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衣人正是凉宁承武王二子,也是我曾经的心上之人,慕侯段竟珉。
段竟珉见我态度冷漠,便道:“你让请存将这卿陵璧还给我,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殿下多虑了。”我冷冷道,“卿陵璧乃传奇美玉,靖平无福消受。”
“那你便消受得起段竟琮的青鸾剑?”他出言急问。
“请不要无端将太子牵扯进来。“我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只道:“夜寒露重,恕不远送。”说罢我转身欲走。
“卿绫,”段竟珉又喊了我的小字,道,“你现在应当知道了,我当时与你断了联系也是有苦衷的,我岂会知晓请存居然因此事而利用你……如今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盼你,好好保重自己。”
“殿下不用这般凄凄然。靖平记得与殿下不过几面之缘,皆是归国以后。前尘往事在靖平心中,早已随风而逝。”
我看着段竟珉,心中却忽然想到以前在应国与他初初相识的时光。那时我化名卿绫,恰逢他怀有美玉卿陵璧,他便以璧相赠。他化名闵仲成,恰好我母闺名“舜成”,又传我成心锁,我便以锁还情。
当时彼此身怀对方定情之物,想到缘分如斯,皆以为姻缘天定。
然而……然而……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我闭上双眼,面上有泪划过:“过往种种已死,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我便拭去脸上泪痕,施展轻功迎山而上。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然而我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恩怨,却又一一浮上心头……
犹记得那是三年前,我从大应宫迁居鹿苑一月之后,前往石头城酒楼寻找李持……
“李持在吗?”我逮着石头城酒楼的掌柜问道。
那掌柜见我年纪轻轻,神色甚是戒备:“姑娘有何事要寻李侠客?”
我正欲开口答话,忽听身后一年轻男声传来:“姑娘可是来寻家师?”
我回头一看,但见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轻公子负手而立,对我笑道。我上下打量一番,只觉他满身贵气,一双黑眸深如幽潭,面上还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在这世俗酒楼之中,更显气质出众。
他既自言李持是“家师”,想必便是李持心心念念的那个徒弟了。我心中想着,口中却还是多此一问:“你是他的徒弟?”
那黑衣公子笑着点头道:“在下闵仲成。敢问姑娘芳名?”
我想起在大应宫时林姑姑曾教授的礼仪。应国习俗不同于其他三国,民风相对保守,只有未婚夫君才可出口询问女子姓名。他如此冒昧,已是无礼至极。
这般想着,我又忽然想起李持曾戏言,倘若有朝一日我离开大应宫,他很乐意撮合我与他的徒弟。想到此处,我已面红耳赤,口中啐道:“公子当真无礼,怎可出言直问女子姓名?”
他闻言笑意更深:“你不是师傅口中那个有趣的凉宁姑娘吗?怎得守起了应国礼仪?”
他此言一出,我立时想起李持知晓我是和亲公主的身份,便也顾不得羞涩之意,忙谨慎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一愣,摇头道:“只听师傅偶然提起,半年前曾结识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同他有个未赴之约。至于旁的,师傅一概未提。”
我听闻此言,心下已松了口气。李持入大应宫行刺之事必是极为机密的,大概连他的徒弟也不知情,所以他并未对旁人透露我的身份。
他见我半晌不语,以为我因他问我姓名之事而生气,忙又道:“在下出言冒昧,望姑娘海涵。”
他问我姓名,我自不能告诉他我叫言问津。我想起母亲曾给我起过一个小字唤作“卿绫”,便道:“无妨,你是凉宁人,不知应国礼仪也是有的。我叫卿绫。”
“‘卿陵’之‘卿’?‘卿陵’之‘陵’?”
“‘卿陵’之‘卿’,‘绫罗’之‘绫’。”凉宁的美玉卿陵璧我是知道的。听他此言,我摇头笑道。
“二位在说什么绕口令?小的都听糊涂了。”只见方才那位掌柜一脸茫然问道。
那掌柜长久在应国,自是不知凉宁的美玉卿陵璧。然而闵仲成和我皆为凉人,自是知晓的。思及此处,我与闵仲成同时回头看向对方,二人会心一笑。
只这相视一笑,彼此已为对方留了意。
听闵仲成说李持有要事去了北国九熙,已离开应天月余。他刚到此地不久,亦与李持失之交臂,所以才在此等候。
闵仲成自称是凉宁闵州的富贵公子,因照顾家中生意才来到应天。他大概不知晓李持欲撮合我二人的戏言,面上十分坦荡。也许因同是凉人,又同在异乡,我与他便甚觉亲近。
他仿佛有要事等待李持,而我不见李持心中也不大踏实,所以我二人总是隔三差五、不约而同在石头城酒楼碰面。
我虽已到应天城一年,但一直在大应宫中,一月之前才迁居鹿苑,是以对应天城并不熟悉。可闵仲成却因着家族生意关系,每隔几月便会来例行查账,对应天城中吃喝玩乐之事,倒是十分清楚。
如此,在等待李持的过程中,我二人已将应天城的美食吃了个遍,彼此也渐渐熟识起来。
不知为何,我虽与闵仲成相识不过月余,却仿佛已相交许久了。我与他多有相似之处,不仅口味相同,有时竟连说话的神态及口头禅都是一样的。经常我一句话只说了一半,他已与我异口同声说出了下半句。
初开始我二人都道这些相似之处只是巧合,然而时间越久,巧合越多,彼此都有些心思敏感了。我有时会想起李持的戏言,见闵仲成次数多了,便也觉得脸红。他倒依旧神色自若,只与我谈笑罢了,从不问我身家之事,也不问我年岁几何。
如此,我二人踏足石头城的次数越来越多,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终从以前的隔三差五,变成了日日相约。
此事就连石头城的蔡掌柜也已察觉出来,不时对我二人打趣道:“闵公子和卿姑娘又‘不约而同’碰上了啊!真是心有灵犀!”
我毕竟刚过了及笄,又碍着自己现下仍旧冠着应太子储妃的名义,哪里能经得住蔡掌柜如此打趣。每日黄昏回到鹿苑,见到漪水和漪山,想起自己与闵仲成来往过密,总还是觉得不妥。
如此与闵仲成日日相约,时间倒是过得极快,转眼已两月有余。期间楚璃来探我两次,皆因我不在鹿苑而未曾得见。直至七月七日乞巧节,我与闵仲成约见归来,于黄昏之时见到了已在鹿苑等我半晌的楚璃。
我甫一进入苑,便听得一阵舞剑之声传来。我停住脚步,细细看去,竟是楚璃一袭白衣,在阑珊灯火下舞着一柄软剑。
我见他正在兴头之上,也不便打断,便立在门前细细观赏。然而刚看了几招,我却发现这一套剑法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才忆起是我十岁那年,父亲一位名叫刘诀的友人,也就是我的师傅,曾经舞过这一套剑法。
当时我尚年幼,并不知刘诀大名,只知他是父亲故友,原本在九熙为官,后来辞去官职前往应国,取道闵州之时因想起旧友,便拐道恒京来探望我的父亲。
他在我家中住了大半年,因见我筋骨奇佳,又算是他的侄女,便让我拜他为师,教了我一套十分精妙的轻功步法。我确实因这套步法而大获裨益,如今练得亦算小有所成。
后来父亲与两位兄长阵亡,我进了恒黎宫才听人说起,师傅刘诀平生有软剑、轻功、暗器三大绝学,武艺十分高绝,曾是九熙王长孙萧逢誉的首席太傅,后因故辞官,不知去向。而我如今才十五岁,轻功便如此之好,想来亦是因为师傅的轻功高绝之故。
我与师傅虽有五年未见,然他这一套精妙剑法,任何人只要观过一次,便会终生难忘。
而今日楚璃所使的剑法,便是我偶然曾见师傅刘诀练过的“游龙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