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和幽冷织就的阴森，层层铺染覆盖住无边的荒野。

满目的枯枝败叶，焦黑的树干横在灰黑色死地上，低矮灌木和苍苍荒草野蛮而强势地生长。带着赤红双眼的血蝠在光秃的枝桠间窜来窜去，扑腾着黑色的翼吱吱地飞。零落干燥的叶在夜风中如幽魂般飘荡，荒野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刺耳鸣叫，蛮横地碎裂了整个黑夜的沉寂。

天上阴云淡淡，橙黄的月光透射，大地愈加诡谲幽深。月光在荒野中侵染出心悸，好似处处都有可怖的幽魂。

腐尸人，在半人高的荒草间缓缓挪动。

暗黄瞳仁浑浊不堪，焦黄缺裂的牙齿不时淌出涎液。尸肉萎缩在纤细的骨骼上，如同枯槁的树皮，干韧，不带一丝水分。曝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早已不是自然的颜色，霉斑布满的表皮隐隐显出鸦青色的条纹。

这是元素力量达到初阶的标识。

摆脱浑浑噩噩的状态，假以时日，这头腐尸人便能接触到足够数量的未入阶，把它们降服为傀儡部下，结成一个小小的以它为首领的腐尸人群落。

控制和进化，就是力量层级的规则。

而现在，萦绕在破烂衣布间嗡嗡的马蝇，则是这头刚进化的腐尸人唯一同伴。

突然！

嗖的一声。

枯草丛中飞出一柄骨矛，自腐蚀的右眼眶射入，贯穿坚硬的头骨，就像竹筷串起的糖葫芦，猛烈地穿透腐尸的头颅。

仅剩的左眼中犹带茫然，这头腐尸人扑腾一下，失去了控制力的双腿齐齐跪倒，然后直挺挺地摔倒在地，随着残存的肌肉不住地痉挛，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灰气散逸，封闭的灵从死灵元素的活死人禁锢中解脱。

若是有人看到，必定会非常惊讶。超过腐尸人感知距离的施法范围，精确命中狭小眼眶的准确，足以射透初阶魔物坚硬头骨的一级魔法，这些严苛的条件都要一一满足才能造成刚才这般一击毙命的战果。

空气中响起细微的沙沙之声，不多时，一名黑发黑瞳的青年一脸警戒，小心翼翼地从草丛中钻出来。

轻手轻脚走到腐尸人尸体边上，他再一次倾耳聆听了一会儿，确认四周再无其他魔物后，不顾肮脏，在腐尸人破开的头颅中抠挖起来。

翻弄半晌，一无所获。

“第四头，又没有魔晶？”

甩掉一手恶心粘液，黑发青年长叹一声，摇摇头，只怪自己运气实在不佳。

突然，周围的光线为之一黯。

黑发青年肌肉立刻紧绷，凝神戒备。

在这个充满元素魔法的世界里，环境的突变往往意味着袭击。

果不其然，突起的狂风随之而来，成片地荒草齐齐俯下，断枝沙石被猛烈地吹起，在空中无助地乱舞。

在这片可怖荒僻的养尸之地，腐尸人可不是唯一的怪物，僵尸、骷髅、烂泥怪、血鸦……通通构成作为死灵系魔物进化链的一环，只要在这里，就必须玩狩猎与反狩猎的生存游戏。

上一秒的猎人下一秒很可能就是猎物。

过了好一会儿，风声越来越大，环境愈加黑暗，几乎目不视物。

黑发青年反而长吁一口气，戒备一下子放松，环顾四周后随意冲着一个方向大声道：“提娅姐，别闹行不行？”

“嘻嘻……风•秦，你很聪明嘛，怎么猜到是我的？”

半空中忽地显出一名素服白裙的少女，一张无可挑剔的精致脸孔带着萌态，苍灰色的长发柔滑地在夜风中飞扬，灰白色双眸显出半透明的晶莹。灰色，白色，阴影组成了一个美丽不似人类的少女，而她悬浮半空虚化的双脚则直接表明了来历，只有死去的幽魂才能衍化如此这般的存在。

名叫提娅的少女明显不是一般的幽魂，灵动的眼眸和富于表情的笑容都显示出极致的灵性，一点看不出死灵幽魂的呆滞和茫然。

黑发青年苦笑：“被你玩过那么多次，怎么能不长点记性？提娅姐，说过很多次了，叫我秦风！秦风！不是风•秦，姓在前名在后，跟你们不一样的！”

提娅一脸被打败的表情：“这么古怪的命名方法谁记得？”看见秦风一脸坚持，转口道：“好吧，好吧，秦风！你还没说怎么猜到是我的？”

女人不满足好奇心是不会甘心的。

秦风无奈道：“靠味道，活生生的魔物靠近必然带着本身的腥气。提亚姐你是千年幽魂，如论如何也不可能带上这股味道。”

“你身边就是一头腐尸，居然还能分辨别的腥气。”提娅没趣道，“你小子的五识又灵敏了，真不知道海格那老家伙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秦风肃然：“海格大师对我有救命之恩，更收我为法师役徒，传我魔法修炼之道。提亚姐，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老家伙长老家伙短的称呼大师？”

“死木头，就你尊师！”

提娅撇撇嘴，呼地一声，带着狂风和晦暗，一如往常般神秘地消失不见。

对于千年幽魂还这幅小女儿脾气，秦风唯有摇头苦笑，带着传统道德观的他对一个救命恩人兼恩师的长者只有尊敬，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至于他自己，要往何处去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突然变得十分现实，但他目前还没有思考出答案。

摇摇头，把茫然的思绪抛空，狩猎仍要继续，力量才是这个世界的资本。

伏低身子没入草丛中，继续完成他的狩猎任务。

黑发黑瞳的秦风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会出现在这里，是一场严重超速的车祸所致。

对于自己仍然活着这个事实，秦风直到一个多月后的现在还有些懵懂，就算靠着莫名其妙突增的记忆力很快学会世界通用语，但是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仍是一片陌生。

不管如何，面对新的世界，也不得不尝试融入其中。

于是他便开始在海格大师的教导下研习魔法，虽然秦风能够感应所有的魔法元素，可大师却只允许他使用死灵系初阶——骨矛术这一种魔法。

按照大师的说法，这是通过单一魔法的重复释放来锻炼对基础法阵掌握。至于要到什么地步才能释放别的魔法，大师抛出一个境界：念动法随。

“念动法随……”

躲在草丛中的秦风右掌摊开，元素聚——法阵起——骨矛现，前后不过六秒，但他深知这距离念动法随的境界差得太远。

而在前方游荡的三头僵尸则是秦风考验自己魔法进步的阶石！

仔细瞄准一头无意中走到外围的僵尸，秦风双眼微眯，果断激活骨矛上的激射魔符。骨矛电射而出，强大的感应范围加上僵尸迟缓的反应，这头僵尸的唯一结局就是应声倒地。

“没中头！”

秦风心头一紧，左右手同时施法，两柄骨矛同时凝聚。

尽管骨矛透胸而过，按照人类已是致命的伤势，但死灵僵尸本身毫无痛觉，反而喉间不断发出低吼，瞳孔渐渐泛出血红，竟是以手为足，朝秦风所在急速爬来。

被惊动的另外两头僵尸已然发现这边的异常。

但其余的僵尸尚未靠近，第二柄骨矛已然成型。秦风从藏身的草丛中一跃而起，避开地上那头僵尸的撕咬，一柄骨矛自上而下插入其头部，僵尸抽搐一阵，终于宣告死亡。

握紧第三柄骨矛，秦风凝神准备。

被死去僵尸引来的两头僵尸，以超常的敏捷嘶吼着从草丛中扑出来。

但迎接它们的并不是魔法师迟缓的动作，秦风以迅捷的闪避告诉僵尸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苍灰的骨矛凝聚，一矛一只射倒在地后，将第一头僵尸身体上的骨矛拔出，秦风施施然地走上前去，把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僵尸尽数屠戮。

秦风凝神感应，确定附近只有两头僵尸，缓缓舒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浊气。

这次一举消灭三头，总算挖到一枚初阶魔晶。

还是实力太弱啊，秦风摇摇头，不然何至于如此小心？按照大师的说法自己现在仅是初阶魔法师，论起战斗来勉强算得上玄级实力。

抬头看看正空高挂的橙黄色月牙，秦风知道时间已晚，今晚的狩猎必须结束，不然没有精力应付明天的学习和训练。

从腰间的布袋中掏出定向珠，辨别好方向之后，秦风小心地躲开沿途的魔物，来到一座荒旧的祭坛，再用一枚古朴的界门石配合着猎捕到的魔晶启动了传送法阵。

玄奥的元素之光熠熠生辉，绿色清透的光线涤荡开沉沉的黑暗。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秦风仍然被这瑰丽而玄幻的场景所震撼。

一脚踏入法阵，秦风的身形瞬间虚化，随着绿色光华一闪，整个人从祭坛上消失不见，而祭坛重新归于荒凉。

这是亡语森林深处的地下洞穴，几把燃着苍炎的火炬悬浮空中，带来些许光亮驱散黑暗，一个离地半尺的矮小灰影正在半人高的木质试验台上忙碌着。

伴随绿光的渐渐消失，秦风的身形从穿界门的祭坛上缓缓显出。

“回来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秦风所说的恩师——海格。

老者带着一张苍老宽厚的大脸，其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黄褐色皱纹，略显浮肿的眼睑旁有一粒暗褐色的肉瘤，厚实的哑黄嘴唇，一颗肿大的酒糟鼻，一头蓬乱的斑白长发，全身都被一件宽大灰袍牢牢罩住。

整日里与魔药和死灵魔法打交道，海格大师便是这么一副邪恶巫师的形象，也难怪提娅这种少女对大师一句好话也无。

秦风躬身应道：“恩，回来了。”

大师道：“老朽交给你的魔髓宝石魔力灌注好了吗？”

秦风面露喜色，道：“早就好了，大师，你是说我可以控制魔髓宝石施法了吗？”

大师叹息，道：“秦风，说过很多次，借助道具没法达至大成。”

秦风挠挠头，陪笑道：“大师说的在理。”

“你啊……做出一副懒散样。”大师微微一笑，“但你独自狩猎时却从来没动用过身上的魔晶，又何必在老朽面前故作惫懒？你那布袋里面的初阶魔晶数量可不少吧？”

秦风大讶。

狩猎途中，秦风可没注意到附近有旁的什么人，如果是这样，大师藏形匿迹的功夫也太好了。

大师笑道：“别多想，只是我给你的界门石上附有真实视界，能通过水晶球观察到你狩猎的过程，不然怎么安心放你独自出去？”

面对这份呵护，秦风有些小感动。

大师摆摆手，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观察你目前对法阵的掌握，应该可以催动魔髓宝石施法，不过要特别小心。”

秦风道：“恩，我知道。魔髓不比魔晶，里面灌注的魔力是自己填充，与本体息息相关。一旦催动，魔力便会喷涌而出，施法的威力固然更大，但风险也是剧增。”

大师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言语，挥手示意秦风自行休息。

看着大师颤巍巍地身体，秦风眉头微微皱起。自相识以来，他的身体似乎便一直不好，每次见到都愈见虚弱，现在连移动也得依靠浮空术。

但大师都无法改善自己的身体，何况他秦风？

礼貌的一鞠躬，秦风辞别大师，沿着坑道回到自己的卧室——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洞穴。

劳累一个晚上，稍作洗漱后，头一沾枕头便安然睡下。

对秦风来说这本该是一个安静而无梦的睡眠，但现在却被光怪陆离的朦胧影子占据着。各色混杂而模糊的纷乱画面以极快的速度在不断播放，让人根本无法看清具体的场面，只知道最多的的是胭脂般的底色，就像是被无数鲜血侵染而成的画卷。

而双目紧闭的秦风浑身无意识地震动，冷汗不断地从身体中沁出，很快便浸透了单薄的衬衣。

梦境的最后，画面定格，繁多的美丽光球在空寂的黑暗中起起浮浮。

终于，两行清泪自秦风紧闭的眼角缓缓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