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楼。
楼前虽不是什么川流不息的繁华街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却因此处可看到最美的朝起、日落而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繁华之地,紫衫女子坐在靠近栏杆的位置,那犹如蛋黄般美丽的太阳正缓缓西陲,温柔的余晖折射出她绝美的脸庞……
和老头在山上宅了半月,终于在确定了即使没有老头子带领也不会再迷路的她,打点好山上的一切后,偷溜出凤鹫山,入了普陀岭,进了小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首饰店,听到她要找的是粉红色的珍珠时老板们皆是一脸茫然的摇头。
唉,还是一无所获呢!不过……她乐观的想,能像现在这样到处走走也不错,只是不知道此刻老头子在干嘛?发现她不见,有没有气的吹胡子瞪眼?哎呀,这也不能怪她啊!山上只有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有多无聊,哪里像现在这样,良辰、美景、所对的都是些美酒、佳肴来的逍遥自在啊?嘿嘿~
“兄弟,你可有听过「隐城」这个名吗?”
她的笑容凝结在唇边,缓缓的扫了一眼声音所在,便将视线垂下,抬手,继续给杯子里蓄水。
“你找隐城干嘛?”
回答的那人刻意放低了声音:“这是上头下来的密令……”
“你们又不是户部,怎么还要管找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啊?”朋友不懂。
“哎呀,你有所不知,这几日的王城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风平浪静……”
“你是说国丈一党已经……”朋友没有说完,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巴,压低了声音,道:“怕是如此,所以上头才急急命我们找人,只是……唉!”那人重重一叹,仰头灌酒,朋友很不解,追问道:“你怎么了?”
“这事棘手就在于,这天大地大,要去哪里找?对了!”那人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你常住坊间,可有听过隐城之名?或是有什么这方面的消息?”
手指微颤,险些洒了杯中的温香暖茶——
“姑娘,您的菜齐了!”
再抬眸,她已然神色如常,毕竟,有些事早已与她无关了……
……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门口闯进来一个人,蓬头垢面的样子像是个乞丐,脏兮兮的脸上看不清五官,只是一双腥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她,而这双眼——她认得。
小二哥跑过来阻拦,被那人一掌推开“他娘的!老子不是叫花子!”然后到她面前:“小娘子,咱们又见面了!”脏兮兮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的笑意。
冤家路窄……她握了握手心,面上却没动声色:“弄得这么狼狈,莫不是给你家寨主发现你阳奉阴违的事实了吧?”
张大虎哼了一声“老子是福大命大!”
原来在她与老头子离开客栈的那天傍晚,就发生了一件轰动全镇的大事,那横行霸道多年的天狼寨竟给人端了窝,有人猜测可能是官府的部署,但就算是再谨慎的部署也不可能先前没有一点异动吧?
可就是这样毫无征兆的炸开了锅,寨中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其中过程却无人知晓,直到不久后官差赶来,把余下的伤者统统带回了衙门,寨子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这样,横行了数十年的天狼寨在一夕之间消失了,命大活着跑出来的……也许就只有她眼前的这位正在狼吞虎咽的仁兄——蓬头垢面的张大虎。
君君有些头疼。
她才刚刚挪了一下椅子,张大虎的钢刀就横在了桌子上。
“呃,大虎兄,这菜还合胃口吗?要不要再要点什么啊?”
“小娘子,你可别耍花样!我虽这般狼狈,可对付些小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张大虎阴测测的威胁:“若不想他们死,待会就乖乖跟我走!”
别无他法,君君只能在张大虎酒足饭饱后乖乖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再伺机而动……
“我说大虎兄,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
“还要做山贼吗?”
“……”
“哎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累吗?你还没过够?”
许是给她弄烦了,一路上都很沉默的张大虎终于有了别的反应——
他瞪了她一眼。
“小娘子,你还真聒噪!”
见对方有了反应,君君嘿嘿一笑,再接再厉道:“我这还不是为大虎兄着想嘛!想这太平盛世,谁又愿意落草为寇呢?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虎兄此次死里逃生,何不趁此机会重新开始?娶个老婆生个娃,过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不好吗?”眼见张大虎陷入了某种思绪,她又继续说道“不如……”
“小娘子,你在耍什么花样?!”张大虎危险的眯了眯眼。
“没,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可以送我回家,我呃..我的家人一定会给你一笔钱的,到时候做点什么小生意不是挺好嘛!”
“你家?”张大虎眼睛转了转:“远不远?”
“不远的,我家就在山的那边,喏……就是那边……”为了加重信服力,她还用手指了指。
“好吧!”张大虎甚是爽快的说:“我这就送你回去!”
只不过……当一个凶神恶煞的强盗忽然和颜悦色的对你说要送你回家的时候,会有人相信吗?
所以她摆出一副十分喜悦的表情,那是因为……她所说的一切也都不是真的!
有人,上、钩、了!
“大虎哥,你真是好人……”等到了山上,她一定会让前辈好好“款待”一下他的。
“好说好说~”张大虎脸上嘿嘿笑着,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杀人劫财的勾当……
可是越往小姑娘家走,他就越觉得冷汗涔涔:“小娘子,你、你家到底在哪里啊?”
“哦,不远啦,翻过前面的山丘就到了……”
还要翻过山丘吗?张大虎吞了吞口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不就是……
僵硬的转头看了看笑靥如花的女子……柔软的身子生得也白白嫩嫩的,很单纯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混江湖的啊……所以、所以应该只是住在那附近人家的女儿,一切、一切都只是他想太多吧?
翻过了山丘,张大虎的腿就真的挪不动了,眼前所见只有一座巍峨磅礴似隐在云端的山,哪还有什么别的人家?
“小、小娘子,你的家到底在哪?”
“上面就是啦!”
扑通!闻听此言的张大虎腿一软,跌坐在地,他一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你你你你……你是凤鹫山的人?”
“唔?”抬头正好对上了坐落在不远处写着“凤鹫山”的石碑,她想了想,笑容满面的说:“算是吧!所以大虎兄,你要不要上来坐坐?我的家人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办,小娘子我就送你、你到这里了……”张大虎一改凶神恶煞的形象,乖顺的从大虎变成了大猫:“咱们后会有期,哦不不,还是不要再见的好……”说完就在君君的注视中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真是……有够莫名其妙。
君君拍了拍身后的石碑,似乎……这凤鹫山的名头真的很好用喔?
经过这十余天的相处,已充分见识了翘楚前辈嗜茶如命的性格,所以有些心虚的某人决定先去茶室走上一趟,用在山下买的茶叶泡上一壶好茶,这样就算待会儿翘楚前辈对她吹胡子瞪眼,见了好茶,气也会消了一半,这样想着,入了山门君君就直奔茶室,只是没想到平日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凤鹫山如今却出现了第三个人。这使她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见了鬼?
“你是谁?”红唇半张,大脑恢复运转前,她听见自己这么问。
“姑娘就是君君小姐吧?婢子雪岚。”原本整理茶叶架的女子盈盈的一福身。
凤鹫山……有婢子丫鬟的吗?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是因为前些日子雪岚跟着公子出门了呀!”女子笑答,手头上已开始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什么公子?”她怎么没听过?
“公子呀,公子就是老祖的徒弟呗!”
“喔~~”原来是老祖的徒弟啊!君君一副了解的模样点点头,继续问:“那老祖又是谁?”
雪岚停下手中的工作,表情跟生吞了个鸡蛋似的,看她的眼神很是怪异。
“你怎么了?”
“小姐你入了凤鹫山这么久,每天都与老祖朝夕相对,怎会不知他是谁?”
这下、这下轮到她吞鸡蛋了……
她曾因为好奇,翻过所有记载本国的史籍,甭管正史还是野史,但凡能找到的,都被她消磨在闲暇的时光里,常常是一壶清茶,便是一整个下午。
其中有本上百年的古书中记载,二百多年前,江湖中曾出现过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摸不清他住在何地,只知此人医术极高,有人说他师承医神司,是老神仙的俗世弟子,专门解救苍生的,也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个怪老头罢了,不过不论坊间如何传说,不能否认的是,他的医的确可以起死回生,纵然有“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的说法,遇见他也是可以缓上一缓;而他的毒亦可以杀人于无形,若他真想要一人的命,即使大罗神仙也将无力回天,这样一个人自然就成了香饽饽,不但武林中享负盛名,就连当时的朝廷也是极力拉拢的,结果他老人家大袖一挥,回绝后,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记载自此中断,十年后,才又发现了此人的踪迹,彼时北地外族入侵,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唯有一座小城一百七十八人安全无虞,皇帝派来官员打探,方见故人,随后皇亲来请,此人避而不见,言明宫中已不乏医术高明之人,他一介布衣,只配给平民看病,也只会给平民看病……
此人作古时,苍苍白发,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多大年岁,之后由他的两个嫡传弟子传其衣钵,坐镇南北,与师父不同,虽都是救人,但这两人青出于蓝,平时就已将师父所教加以专攻,才会有了后世的医神和毒王两位高人。
三十五年后,毒王的女婿在手足之争中登上帝位,史称凤祖王。
而君君碰到的怪老头,那个什么老祖的,若她没有记错,应该就是医神的后人。
夏侯清。
微风袭来,吹得轻纱曼妙,紫衣的少女趴在石桌上,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眸望着对面闭着眼睛的老头。
“前辈,你在想什么呀?”
老者闭目养神,一脸深沉的模样:“……我在思考。”
…………
“我说丫头……”半晌,老者撵着胡须,眼未睁,身未动,语气慢悠悠的:“你老瞧着我做什么?”
“我也在思考……前辈你这么年轻,哪里像什么老祖宗?”君君手托腮,笑嘻嘻的说。
扑哧一声轻笑,唬了她一跳,这才发现石桌后头的树上依稀躺着一个……人?
“哎呀……”那人姿态轻盈的落了地,并未急着过来,只是隐在树背的阴影里伸了伸腰,语调里还带着刚刚睡醒后特有的慵懒:“睡得真舒服,嗯……”他望了望天色:“过了这么久,老头儿你还没想出下一步棋如何走吗?”
声音如玉般温润,叫君君忍不住多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
粗壮的树后面慢慢转出一袭银白色身影。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不仅仅是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那样好看,穿在身上亦是舒适飘逸,形态优美极了。那人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背抵在黝黑的墙壁间,微微一笑——不分性别的美丽,如此惊心动魄的魅惑。
君君看傻了。
老头子则是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的说:“你你你!你说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不孝的徒弟哇?”
少年不以为意,甚至还对着他眨眨眼:“那当然是师父你独具慧眼啦!”
“那个……前辈啊”强忍着笑意,君君很有理由相信,她若再不出声打圆场,夏侯清很有可能就会呕出一口血来。她不动声色的将茶杯往前推了推:“泡好的茶再不喝可要凉了!”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气急败坏,这还真是……有趣的很呐!
接过茶杯,夏侯清横了一眼小女娃儿唇边的笑意,略显尴尬的咳了咳,说了句:“君丫头,那便是我的不肖徒儿……”便径自抱着茶碗“灭火”去。
淡淡的眼波扫来,那人将她打量一番,才戏谑的开口:“怎的我才出门几日,山上就来了新人?”
那双眼眸亮的犹如子夜星辰,隐隐藏着笑意,温柔的好像三月里的清澈的湖水一般。
君君不由得,又看痴了。
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探了过来,为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语调轻柔:“好些了吗?”
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不讨厌这样的碰触,她甚至觉得,这样的温暖似乎在哪个梦里见过。倒是一旁的夏侯清有些看不下去:“我说,你快收起那副登徒子的模样!我们君君丫头可是好姑娘……”
放下手,少年语带轻笑:“啧啧,师父,你说的这样偏心,就不怕我会吃醋吗?”然后转身对君君微微拱手:“君君姑娘,在下——尹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