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她做着同样一个梦,梦到自己曾来到一片墓地之中。眼前有一块手帕,风像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线牢牢地粘连在手帕上,以至于手帕浮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她认得这块手帕,这是童时的手帕。父亲曾用它多次擦拭过他心爱的钢琴,直至他离开这个世界上,这块手帕也被当作一个遗物交到了她的手中。
置身于墓地的她思绪却引向了虚无缥缈的回忆之中,幼时的回忆多么美好,那一年,她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孩。
然而,此时此刻突然眼前出现一个浑身穿着白装的女孩,她睁大了眼睛,这个女孩的身影是多么地熟悉!但是……她幡然醒悟,自己竟置身在墓地之中!
四周散发着一股冰冷冷的死沉气息,一块又一块竖着的墓碑像一双双散着幽光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她咽了下口水,那个女孩的身影依旧朦胧地出现在不远处。
她害怕极了,想喊又喊不出声,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墓地的。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道刺眼的白光顿时灼伤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摸了一下眼眶,视线模模糊糊地看到竟然是血!
接着,全部清晰了起来。她看清了自己站的地方,哪还是什么墓地?这是自己工作的屠宰场!
一股血腥味儿直往脑门窜,她几乎昏阙,自己本是一名音乐家的后代,怎么会干这种活儿?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顿时清醒了起来,这一定是场噩梦!
但是眼前被吊起的动物尸体却一一真实地显露在她的面前,然而这一条条动物尸体豁然改变了模样,变成了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人身子——全都没了头颅!
“肖淑芬!”张大兵上前大喊一声,猛拍了几下桌子将她叫醒。她顿时一惊,随之展开了扭曲的面容,这才庆幸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张大兵掏出手机,拨打了李元智的电话:“你们快过来,肖淑芬就是凶手!”
肖淑芬懵然一惊,眼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白纸,纸上骇然是自己的笔记,上面写着:“无头的尸体——童年的记忆。”
“我怎么可能是凶手?我不是凶手!我不是凶手!”肖淑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面对着的只有张大兵的一张铁青的脸。
尸体由于长期腐烂,会滋生各种毒素,其中有硫化氢、氨、甲烷、二氧化碳等,但是自从无头案完结以后,法医却发现了一种新型病毒——腐胺酸碱,简称“动物猎杀者”,它对于人体是构不成太大危害,然而动物对它却是沾之即死。
肖淑芬自幼无父无母,却对乐器有着特别的热衷,她整天幻想着自己的父亲就是一名音乐家。她自己又不肯接受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所以长期以往便产生了人格分裂。
可能是整天面对着动物尸体让她在潜意识里对尸体有着由衷的抵触,这种抵触最终延伸到了人的身上。把人当作了动物一样捕杀,把头割掉放在了乐器盒子里,将人的尸体与动物的尸体混淆在一块儿。
但是让李元智等人迷惑不解的是,他们事先也调查过乐器盒子,发现这种盒子并不属于任何厂商制造,如果非要追查,反倒像是凭空多出的一般。
和火葬场、女子高中的案子一样,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由于肖淑芬的主动交代,法律上是承认她就是凶手。但是陈志明不相信,王彼得也不相信,李元智更不相信!事情远远没有所有人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甚至李元智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两次甚至三次不免让人怀疑,这一连串轰动A市的三件重大案子隐隐之中是不是有着什么联系。
在所有人的眼里,事情已经划上了完美的句号,但是李元智决定继续追查,一定要还原事情最原本的真相来!
几乎是他在做这个决定的同时,一个惊天大消息降临:肖淑芬临刑前夕打算见上李元智一面。
之所以说是惊天,整件事情里李元智扮演的都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警察,但是她竟然在临死前想见的人竟然是李元智!
“要我陪你去吗?”陈志明坐在特别事务所的角落里和张大兵吃着花生喝着闷酒,听到消息后抬头提议。
李元智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衣领直接走出了大门。
他开着吉普车一路来到了A市唯一的一所女子监狱,见到了正在等待死刑的肖淑芬,她杀了太多人法官很快就下达下来在两天以后将执行枪决。
再次见到肖淑芬的时候,她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暴戾,脸上也像开过光一样光滑却一丁点儿没有血色。这副模样在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了肖小月。想到这里,李元智心里蓦然一抽,肖小月临走时的背影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俩人被一道玻璃层层铁网阻挡住了,相距不到三十公分却要用电话来让对方听见他的声音。李元智也曾经历过死刑犯的阶段,他知道作为一名死刑犯临刑前夕的那种绝望和对生的渴望。
他也不敢相信对面坐着的柔弱女子竟是无头案的杀人狂魔,一名削去一百零六名人脑袋的变态杀人狂。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她聊下去:“你找我来做什么?”
“小智……呵呵。”肖淑芬抬起目光涣散的双眼,声音几乎是堵在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句。
李元智浑身一颤,脑子里顿时轰地一下炸开了,一片空明!这个声音,他绝对记得!
“对不起。”肖淑芬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或许她曾狠心杀害了很多人,但她至少是自己曾爱过的人。李元智几乎崩溃:“怎么会是你……”
“呵呵,你知道吗?”肖淑芬略带着哭腔说道:“自从在女子高中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呵呵。”
李元智闭上了双眼,肖淑芬,或者说是肖小月,她的话几乎变得模糊不清了,是的,这一秒他失聪了。
“无奈,可能爱我本就不该有,因为……”肖小月哽咽着:“因为人鬼殊途。”
李元智发疯似地站了起来,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流出,他声音嘶哑着:“我不相信!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其实,案子也算是结了。我杀的都是罪有应得的人,他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肖小月已经哭得不行了,但是她想在自己离开这世界的最后一秒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叙述下来:“从女子高中……火葬场的尸体丢失以及到最近的无头案,都是我做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李元智双手摸着玻璃窗,冰冷的触觉让他近乎绝望。
“我这一生之中,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奶奶,另一个就是你。”肖小月强逼着自己稳住情绪,眼泪只能在她毫无知觉地情况下顺着脸颊流下去:“我的奶奶是一个命苦的人,我父亲和我母亲早年去世,他们健在的时候经常打我和我奶奶,说我们俩是大头,只会吃不会干活。然而……然而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我父亲竟然还把我……把我……”
肖小月说不下去了,李元智喘着粗气,额头的青筋已经显露出他此时此刻的想法:“这他妈还是人吗?”
“没过多久,我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村子上的人开始对我和奶奶另眼看待,甚至在奶奶病危的时候,他们还要站屋外指着窗户大骂一通。奶奶也不想活了,在我想接她去市里大医院看病的时候,她出了车祸。撞她的是一群放学经过的学生,她们竟然没有报警,反而把我奶奶的尸体仍在了臭河沟里。”肖小月似乎又想起那一段悲惨往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后来我知道,他们是女子高中的学生。呵呵,接下来就是火葬场的事,陈二狗的骨灰和奶奶的尸体都是我偷回来的。因为后来奶奶来找过我一次,她说世间最污秽的东西能让灵魂保持得长久一些。”
李元智大惊,原来一直以来肖小月都知道……自己还刻意隐瞒过她,看来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自作聪明地上演着一出笑料。
“呵呵,我早就知道你的职业,不过你也不必尴尬,因为我自己……”肖小月低头看着自己浑身穿着的囚服,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死了。”
“你怎么这么傻?”李元智深吸一口气,面部表情扭曲成一团,泪水又倾潮而下。
探监时间到了,几名狱警走了过来拉住了李元智和肖小月,嘴里说着生硬的话:“探监之间到。”
“不要碰我!有种让夏东来拉我!”百感交集之下,李元智一股无名之火顿起,这个时候他甚至想过开枪将所有人杀死,然后带肖小月逃离现场。
有的人一念成佛,有的人一念成魔。李元智成不了佛也成不了魔,他没那个胆子,自打他生下来就注定他没有犯罪的胆子。
“小智……把我和我奶奶葬在一起……”肖小月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声音断断续续的。
李元智终于能理解殡仪馆里的那种声嘶力竭的哭喊了,原来有时候人到了极度悲伤的时候是会哭得惊天动地的。
“小月……我不要你走!”李元智拼命捶打着玻璃窗,望着肖小月渐行渐远的身影他逐渐明白,这一个转身,将会是阴阳相隔。
事后李元智才知道,其实肖小月这个人在多年以前就死了,是自杀。
这整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是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杀人犯是肖淑芬,而不是肖小月。
其实整件事情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当初司徒长烟曾在特别事务所的办公桌抽屉里给李元智留过一段话,他自打一开始或许就已经知道谁是主谋了。
当李元智再次拜访司徒长烟的时候,他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短短的几个月,由于化疗导致他满头的头发掉了大半,仅剩下来的几缕也依稀花白。
“肖小月……走了吗?”司徒长烟抬起睡眼朦胧的双眼,沉声问道。
李元智点了点头。司徒长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轻叹一声,淡淡地道:“不必悲伤,对了,有没有给我带烟?”
肖小月行刑的那天,去了很多围观群众。所有警察都迷惑不解,为什么李元智会对一个死刑犯的行刑这么感兴趣,甚至还为其不惜掉下男人最珍贵的泪水。他们不知道,该死的人其实命不该绝。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肖小月是被仇恨蒙蔽住了双眼。但是她最终还是成佛了,因为她完全可以在子弹穿透身体的前一秒,寄宿在其他人身上,可她没有这么做。
李元智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渐渐地变成了第二个司徒长烟。
“到底有没有带烟?”司徒长烟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悦,重复了一句。
暖暖的阳光打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但谁又能知道在阳光的背后是否还有一团看不清实质的阴影在暗藏着?
“少吸点烟,对身体不好。”李元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塞进了司徒的怀里:“省着点抽,别每次我一来的时候就问我要烟。”
二人相视一笑。
李元智望着天上的那轮红灿灿的太阳,脸上露出了刚毅的神色,将来的路可能会更加难走,但是如果他放弃了,又能轮得到谁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