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宁不知这算不算一种大音希声,她好像能听见诗文在低语,一个个文字列着队从笔尖跳跃到纸上,哼唱着欢快或忧伤的歌曲,讲述着婉转曲折的故事。
静谧之美让人陶醉,只可惜窦宁还没陶醉完,就被一个迎面过来的儒生撞到一起。
“对不……”窦宁正要道歉,只见撞她的人看都没看她就走过去了。
又不是去自习室占座,着什么急啊。
对这人的腹诽还没结束,又一个人撞到了她身上,直接给她撞个趔趄,脚下不稳跌倒在地。
同上,这个人也没看她,径直走了过去。
不是吧……我隐形了吗?怎么都看不见我呢。
窦宁纳闷,还没直起腰又被人撞倒,这回她看的真真切切,那人分明就是故意把她推倒的。
“你……啊————”
出言理论的话变成了惨叫,第四个人竟然直接从她的手上踩过去!而且她能感觉到,那家伙从她手上踩过的时候故意碾了一下!
窦宁捂着被踩的手,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些衣冠楚楚的士大夫们。
鄙夷,厌恶,无视,讥笑,嘲讽……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毫无缘由的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她更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会用那种目光看着她。
她知道士大夫讨厌太监,可就因为她是“太监”?就因为阶级的不同,这些受过最好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就可以这样侮辱她?
依旧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说话,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开口骂她指责她,她都可以出言反驳为自己找回尊严。
但是没有,无声营造了一个可怕的地狱,她想逃跑,想疯狂的冲向人群厮打,想把每个人的眼睛挖出来狠狠摔在地上!她冒出了一个阴森的念头,她要向上爬,爬到权力的最顶端把这些鄙视她的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窦宁凌厉的眼神让一些人产生怯意,同时激怒了他们的自尊,他们是最杰出的士大夫,怎么能被区区一个太监吓到,离窦宁最近的一个年轻士大夫最先发难,一杯茶水迎头泼在了她的身上,倒霉茶杯掉在她的脚上又滚在地,“咔拉”一声,到底还是摔成了两半。
热茶灼疼了她,转瞬又变凉,模糊了皮肤上的触感,她不知道应该是忍受,逃避还是抵抗,目光游移间居然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在五楼的栏杆后面,穿着宽大儒衫又不梳发髻的小神父,弯着腰,胳膊拄在栏杆上,很悠闲的看着楼下发生的闹剧。
他不是跟自己很熟吗?刚才在外面,就在五分钟之前,不是表现的熟悉而友好的样子吗?为什么现在能若无其事的像看戏一样看着自己被人欺负!
就算他不能挺身而出,也可以转身离去,怎么可以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
窦宁笑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喜欢自作多情的家伙,脑袋很疼,像是喝了一大口冰水刺激到脑袋似的那种疼,她的目光从楼上收拢回来,落在眼前被摔碎的瓷杯上。蓦地她迅速的抓住一块瓷片握在手里,也不顾锋利的断口划伤了手上的皮肤,不疼,只是稍稍有些麻痒。
紧接着,窦宁把瓷片按在自己的颈动脉上。
“谁再敢碰我,我就死在这里。”
声音不怎么大,至少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谁再赶过来,就让我这条贱命脏了你们的圣地。”
茶水浸透了衣衫,冰凉的感觉好像能穿透皮肤渗入她的肌肉里。
这群欺软怕硬的文人,我今天就跟你们死磕到底,看谁赢得过谁。
这两句话真的把士大夫们吓着了,准备泼第二轮的几个人端不住手中的茶杯,险些烫伤自己。要是她真死在这,一屋子的先贤典籍岂不是被这死太监玷污了!
一时间,士大夫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先开口。
“下面那个公公,上来给我搬书。”
很有磁性的男声划破尴尬的空气,所有的目光包括窦宁都齐齐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二楼,一个身穿大红官袍,头戴乌纱的男子站在栏杆后面。左手扶栏,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准确的指向人群中央的窦宁。
“你,上来给我搬书。”男子重复了一遍,转身拂袖走了上去。
听了男子的话,围观的士大夫们竟自动把通向二楼的路让了出来。有不少人看着红衣男子的目光中都有不解之色。
他是谁?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窦宁只比士大夫们更加不解,但比起留在这里她更愿意追着红衣男子上去。一直上到四层,终于从书架的缝隙中捕捉到他的身影。
渊藻阁每一层的书都多的吓人,书架林立,书籍密密麻麻的挤在书架之中,好像是书架稍微松动一定,就会被里面的书挤爆似的。红袍男子即娴熟又准确的从书架上抽出他需要的,放在怀里抱着。尽管在窦宁看来那些蓝皮本本相差无几。
“你叫什么名字。”红袍男子背对着她问。
“窦宁,安宁的宁。”
“你说你姓窦?”红袍男子转过身,表情严肃却不冷酷。刚才听他的声音好像只有二十岁,模样却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窦宁心中默算,古人结婚生子都早,她这具身体才十五六,眼前这个人估计能当她爸爸了。
“是的,防川窦泽的窦。”窦宁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有窦字的成语,以显示自己是个有文化的人,别在人家士大夫面前太掉价。
“我是礼部侍郎何陵。”离近些,红袍男子的声音好像更好听了。
“何大人。”窦宁行了个礼,这是今天临出发前小花特意教给她的。
“不必客气,你今年几岁,进宫几年了?”如果窦宁没看错,何陵微微欠身向她还礼了!窦宁有些受宠若惊,答道:“今年十六,进宫两年。”
何陵将怀里的书抱紧了些,目光里有点意味深长的东西,让窦宁倍感奇怪。
“不必在意刚才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样做也情有可原。”何陵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