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衣锦缎华服装扮的翩翩美公子,手执青玉吊坠白折扇,翩然入内,看上去大约十七岁左右的样子,其眼前豁然出现一个雄伟壮丽的偌大广场。
举目望去,一条笔直宽阔的神道直通一座巍峨巨大的阙门向前延伸,重兵列队威严站立,一股肃然蓊蔚的皇家气势扑面而来。
该广场整体呈圆形分布,北倚雄山,东临湍河,西边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廊腰缦回,楼以白玉为梁,阁以翡翠当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翩翩美公子微微抬头,神色稍正片刻后便顺着宽阔的神道,往雄山走去。
路是上好的白玉铺造而成,路的尽头是依山而建成的一座巨大圆形高台,此台正是整座皇宫最神圣的地方,流传千年的神迹台,堪称城中之城。
之所以叫神迹台,是因为相传这里乃前朝大周开国皇帝所建,其帝王之剑天命剑就是在这里显示了君权神授之威。
尽管大周政权到了后周名存实亡,但是此处仍是所有君臣最敬畏之地。
从远处看,神迹台被这个季节盛开到极致的火红花树完全遮挡住了,此火红花树叫木棉花,是皇宫的王花,非常珍贵。
整个皇宫之内也只有八棵,均围绕在神迹台周边,护台而立。
之所以称之为王花,是因为此花树上的每朵花拥有五片烙印强劲曲线的花瓣,它们捍卫着中间那束绵密的黄色花蕊,将之收束于紧实的花托,一朵朵都有饭碗那么大,迎着阳春自树顶端向下蔓延,直至盛开整棵高达30米的壮硕躯干。
即便如此繁花盛况,也遮挡不住此广场给人呈现出的那种莽莽苍苍之感,这便是整座皇宫赋予万物的姿态。
一日之内,一宫之间,风云变化莫测。
此时已近黄昏,满天晚霞,更加衬得远处的神迹台如同身处袅袅雾气的仙境之中,看不真切。
翩翩美少年俊俏的脸上写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冷静,道路温润闪芒,走到神迹台下,视线顺着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台基,拾级而上。
那里坐着两个气质迥然不同却同样才冠绝伦的男子,器宇轩昂那位是他们大御朝的伟大君王,而另一位是五年前开始辅佐他们君王的玉族族长。
片刻之时,翩翩美少年灵动的眸子已不着痕迹地打量好了眼前的两人,他认为自己足够客观。
手执黑子的男子,大约二十岁左右,一身绣工精妙绝伦的真龙玄袍,黑底十二纹章的冕服,头戴表面敷罗绢黑漆,镶以金圈、金边的九旒帝冕,帝王威严之气尽显。
看得出他这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皇祭,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朝服。
黑子落下,真龙玄袍男子神色端坐,看向他对面的男子,薄薄的嘴唇轻扬,一双眼含笑,两弯眉浑如刷漆,英俊的侧脸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翩翩美少年右手合起扇子,将扇头在左手上轻敲了三下,似是想到一种极其恰当的形容句一般,弯起嘴角勾笑。
嗯,好像是,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
对,他们年轻的开国君王,御武帝就是有这样的气魄。
反观,坐在他们君王对面的男子,始终神闲气定,手执一颗晶莹如玉的白子,低头安静地思索。
一袭飘逸白衣,衬得其面如冠玉,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萧索,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飘然垂落,掩住了他的脸,让翩翩美少年看不清他此时的举子神情。
唯有透过那几近透明,比所捏的白子还要白嫩的修长手指,猜测出这是一个清冷而干净的男子。
年龄,教人难以猜测,其修为和法力更是深不可测。
此人外貌明明如同他们君王一般,只有二十岁左右,为何他却感觉好似已经有上千岁了呢?尤其是那双看不清神色的脸,如同变化无常的云烟,叫人捉摸不透。
这是翩翩美少年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的国师大人,玉族智绝天下的现任族长之所想。
翩翩美少年持扇而立,耐心地等待神坛上的他们。
抬头望向天空,此时,夕阳越来越红了,红得几近滴血。
像是一朵硕大妖冶的木棉花在天边怒放,像是一片波澜壮阔的红色海洋在汹涌,也像一张金色的大网撒向烟波浩淼的苍穹,欲待捕捉即将升出的日月星辰。
再低头时,无意间瞧见那国师大人不经意露出的侧脸,不知为什么,他仿佛感觉到国师大人似乎要融于那神秘的金色大网中,但又感觉这张金色大网本就是他自己所造。
一阵轻风吹过,一朵花从树上落下的时候,在空中仍保持原状,一路旋转而下,然后“啪”的一声,绝然落土。
不容半点凋零颓然的气势参杂其中,让人惊心侧目。
灵光随之突然一闪,翩翩美少年拿扇子悄无声息地敲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他豁然明白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这木棉花,国师大人就像这枝王花,绝然清透神秘。
飘落的木棉花不仅惊醒了翩翩美少年,也打破了树下安静下棋的两人,国师大人微微侧头看向落在脚边的那朵木棉花。
“老师似乎很喜欢王花。”真龙玄袍男子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了然的光彩,俊美的脸庞辉映着霞光,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
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只是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揶揄的笑意,泄露了略微年轻的气息。
这就是大御朝的开国皇帝姬瑾轩。
“让陛下见笑了,我只是想起一个喜欢吃花……之人。”
执白子之人拈花淡淡一笑,却难言空洞的眼神,似是没有一切过往之人。
他有一个与他之姿,十分相符之名。
白玉无瑕。
“千山风雪过,万途玉独行。”这是不久前,姬瑾轩对翩翩美少年说到此人时,沉吟片刻,所道出的诗评。
对大御朝所有的人来说,就是这样一个波澜不惊之人,其言行举止间却皆透露出一种神秘与绝然的气息。
姬瑾轩第一次见玉无瑕在自己面前出神,还是对着一朵飘落的花,不免欣然地调侃。
“木棉花又称英雄花,传闻是千年前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为纪念曾经跟随自己征战沙场,一夕之间消失的三千精兵而命名的。此花开得红艳却不媚俗,躯干壮硕犹如英雄顶天立地。它不仅花开锦簇,即便坠落也分外的豪气,落不褪色、坠不萎靡,很英雄地道别尘世。老师的这位吃花朋友……似乎很有趣。”
拈在玉白手指间的白子停顿片刻,玉无暇嘴角微弯,最后干脆地放下它于袖边的白瓷棋盘中,抬头对君王说:“陛下,这一盘,是我输了。”
“老师,你!”姬瑾轩咬牙无奈,“朕是一直想赢你一盘,但却不是要这样赢……”不是你输了,而是此刻你把所有心思都给了手中仍然握着的木棉花。
他看向棋盘上的棋局,“真不甘心会输给一朵木棉花,说吧,这盘输局,老师意欲作何解?”
明明是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姬瑾轩却总感觉对方好像是从千年前穿越过来的古人,坦然又神秘。
“六王毕,四海一,大周枯,大御出,天命归,四方安。”
玉无暇注视着姬瑾轩的眼睛,缓缓道出这句话,“陛下用封禅大祭将我召回,我可不能辜负陛下恩泽。”
“老师不愧是老师,手中永远握着凌驾君王的筹码,国师风范,真乃神也。如今天下初定,这些年辛苦你了,不过,朕,不需要什么帝王之剑。”到底是看不过他掌控一切地笑若坦然,忍不住虚呛了他几句,最后强势地表明自己的帝王气势。
玉无瑕淡笑不语。
姬瑾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避开视线继续道:“最近我……朕翻阅大周《周史》,上面以一篇《神颂·玄株》的传说开篇。言黑莲女神降世,化人形救幼年周祖,并赠周祖天命剑护身,遂周祖奋发图强,承天命而征战十年,一统战乱,建朝称大周,此后四方国泰民安。朕对这位黑莲女神的兴趣大于天命剑。”
“陛下,真是无时不刻不在逼我泄漏天机。”玉无暇将手中的花朵放在棋盘上,无奈地摇摇头苦笑。
姬瑾轩同样回之一笑:“老师贵为我朝国师,却总是一年才肯出现在大御朝一次,每次都是木棉花开之际,如此良辰美景,朕可不想错过一丝与你畅谈之机。”
玉无瑕起身侧向天空的云霞,那里仿佛燃烧的擎天火炉。
“《周史》言黑莲女神乃上古神祇,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因机缘巧合赠石周祖,周祖请玉族先祖铸成天命剑。周祖感女神之恩,在故土云水州建莲宫神府,供奉天命剑,并立祖训,称其为周朝之神祖,大周后人必历代侍奉天命剑,方可保周朝基业永不绝灭。可是……”
火霞在空洞的眼神中惨烈地燃烧,静默良久,他才又缓缓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姬瑾轩听到这里,微微敛眉,似是不赞同,也起身与他并肩看云霞,拗道:
“五百年前,大周朝覆灭,天命剑也一夜之间丢失,这未免过于巧合。各路诸侯更是谣言得天命剑即得天下,似乎没有天命剑,就没有资格坐稳天下,如今朕破了那谣言,也决不允许那谣言再蔓延,荼毒人心。”
“的确是人,过于夸大了天命剑之威,但是,传闻非假。”玉无瑕转身看向姬瑾轩,淡笑道,“天命剑确实不仅是一把被赋予神威色彩的利剑,更拥有神力,一股……从未现世的无上神力。就像周祖之所以能百战百胜,必然是做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姬瑾轩望着玉无瑕含笑的面容,恍惚不已,与他相识这些年,从未见过其露出过如此认真的笑容。
以前的玉无瑕也时常含笑,可是那笑容里看不出一丝留恋,而这次回来的玉无瑕与以往截然不同,已有几次留恋之思外漏。
对着一朵垂落的花,对着一片燃烧的云霞,说起天命剑时,他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可是这种情绪的波动,又让他说不出那有何不同。
说不上来,总之感觉,就是不同了。
这让他一时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们接下来的话。
“他们要剑,朕就给他们一把剑,相信以国师的修为,同样能赋予这把剑于帝王色彩。”
玉无瑕闻言轻叹一声,眼神飘渺地看向远方,“陛下,臣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