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然居的客座大堂突然多了些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凌云柜坊的人一共要了四桌酒菜,坐在东边的角落里。客座堂宽敞,所以虽然一个角落摆了四桌,但是没有丝毫感觉拥挤。那个妇人正在帮着伙计摆放碗筷,显得十分贤惠。客桌上有茶,却没有酒,走货的柜坊出门是不喝酒的。
过了不久的时间,凌仇和主管李梦得从房内出来,柜坊内的坊师们均已落座,只是没有人动筷子。在柜坊的行规里,须得到坊主的同意才能开吃。
凌仇挑了就近的位置坐下,一压手,沉声道:“大家都坐吧,不过莫忘了规矩。”
李梦得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银针。走货的人最怕被人下毒,到时候人货两空。因此他们随身都会带着银针,来测试饭菜里有没有毒。李梦得将桌上的每一件菜品都试过去了,而其他三桌也都有专门试毒的人。
银针的尖部没有出现黑色,李梦得说道:“饭菜里面没有毒,大家可以放心吃。晚晴,我们两个要快些,等会儿去换洛氏兄弟的班。”
最后那句话他是对妇人说的,他叫她晚晴,她有个好听的名字,谢晚晴。
谢晚晴的吃相并不雅观,反而很豪放。不过他们柜坊之人和其余的江湖中人不同,根本不在意虚礼。那些江湖上高高在上的仙子是绝对不会踏进这种行当的,不然早就失去了仙气。
李梦的和谢晚晴伉俪二人吃的相当快,不到一刻钟后就回了房间,替换来洛明洛天。洛氏兄弟大大咧咧的靠着凌仇,放下手中的铁锤。他们专门向伙计讨要了大碗,盛上满满的香米饭,然后泡着热乎的鸡汤狼吞虎咽。
凌仇吃得较慢,华然居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他不确定卓不明什么时候回出现。像他那样的高人,脾气古怪,行踪莫测,说不定已经在暗中观察他们凌云柜坊的人了。凌仇心里在想,若是让卓不明高看几眼的话,他们柜坊的地位在王爷面前必然会水涨船高。
夜色渐深,华然居的食客三三两两的出了门。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醉醺醺的,雅座堂的人能钻进温暖的马车。客座堂的平民就要差了许多,贸然从走到冷风中,难免会不适应。走在街道上的食客哆嗦着身子,紧着身上的棉衣。
柜坊的四桌人已经有三桌人回房休息了,剩下凌仇和洛氏兄弟三人。华然居的伙计在打扫客桌,账房先生眯着花眼不停的计算今晚的收入。而此时除了凌云柜坊的人,只有那个农家的三口,牙齿不好的老妇人,英俊的年轻人和他胖师弟依然没有走。
喧哗的华然居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几乎到了打烊的时间。可出人意料的是,掌柜和伙计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根本没有赶人的意思。
凌仇的目光一直在老太婆的身上转悠,凭借着自己行走江湖的警觉,往往事情就出在看似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身上。他有些抱怨,卓不明卓大高手到底藏身在何处?
一家三口终于起身,父亲抱着意犹未尽的女儿到柜台前讨价还价一番,付了几两碎银子出了华然居。
凌仇小声说道:“洛明,洛天,我先回去探探情况。你们二人在此盯着,一定要等到那桌的老太婆走。还有,顺便出手试试吃火锅的公子哥。”
洛天比哥哥洛明要敦厚,答应事情也快,道:“坊主,你说的我们兄弟俩都记下了。你就放心的去吧,毕竟货物那边要紧。”
令洛氏兄弟松一口气的是老妇人没什么特别的,牙齿掉了,吃饭就会慢些。她颤颤巍巍地放下碗,拄着拐杖去柜台结账。账房先生专心的打着算盘,没有看她,只是报了一个数字。老妇人没有还价,掏出一个荷包。荷包是旧样式的,颜色被磨得很浅,和她脸上的皱纹一样,表面坑坑洼洼的。里头都是碎银子,拿出大概两三个的样子,才够付她这一顿饭钱。
凌仇离开大堂后不动声色在酒楼内外游走,华然居的房间不少,不下三十间。但是入住的人却不多,来这里的人大多是冲着美食的。再说酒楼的主人萧大公子对于客房的生意向来不上心,三十间房装饰的奢华程度远不如其他的酒楼,比之普通的客栈都差不离。除了他们柜坊要的两间房,有五间房是住着人的。
其中一个住着一对男女,在干着一些让人眼红心燥的事。现在屋内传来男人的呼噜声,应该是累到睡着了,毕竟做某件事的确需要不少的体力。
一个商人就住在他们的隔壁,他是抱着包袱睡觉的。商人向来重利,鼓着的包袱里估计装了不少的金银珠宝。
两间偏西的房里一个住着书生,另一个住着位中年妇人,书生在读书,妇人在看信。凌仇注意到书生读得是《论语》,妇人看的是女儿写给她的信,她是来城中省亲的。
最奇怪的是和柜坊房间中间隔了一个过道的房间,住的是一个青年和尚,和尚体型较胖,只比客座堂的胖和尚瘦上一分。他的脸上有团花的纹身,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和尚,极有可能是出来招摇撞骗的。这个团花纹身的和尚躲在房间里大口喝酒吃肉,不亦乐乎,完全没发现外面有人在盯着他。
就在此时,纹身和尚的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凌仇迅速隐住身形,倒悬在房檐之上。但是,接下来他疑惑了,他透过窗棂见到是那个吃饭特别慢的老太婆。她拄着拐杖,摇摇欲坠,等房门打开后,她步履蹒跚的挪进去。
房间里内点起烛火,不亮,青年和尚与老妇人围着桌子坐下。
老妇人首先开口发问,她的语气略有责备和不满,说道:“大师,老身孙女的病到底何时能好呀?都三天了,每次您进去施法都不见什么成效,是不是您的法术不灵了?”
和尚舔了舔嘴唇,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在烛光的映照下让人作呕,继而说道:“老太太,您不用担心,施法三次是看不出什么效果来的。五次,五次过后,贫僧保你的孙女健健康康的。”
“那就好,那就好。大师,这是您要的十两银子,老身带来了,它可是老身全部的积蓄了,万望大师救好我那可怜的孙女儿。”说罢她竟低声哭咽起来,心里极为难过。
青年和尚不耐烦的一把夺过银子,先是掂了掂,又打开来数了数。确认是十两后塞进了衣兜里,他说道:“好了,好了,现在天色已晚,本大师要睡觉了。你快快回去,免得妨碍了本大师休息,明天无法施法救你的孙女。”
老妇人竭力撑着拐杖站起来,摇头叹气,没有多言。
凌仇算是听明白了,那个和尚不但是恶僧而且是淫僧,骗了老妇人的钱财,怕是她那孙女也惨遭了他的毒手。当他还是凌云山庄庄主的时候,就曾处置过不少的恶人和流氓。凌云山庄的名气不仅仅靠的是几把名器,他们行侠仗义的精神才是最为老百姓津津乐道的。
待老妇人走远,他翻身潜进屋内。
那恶僧听到动静回头,眼前的黑暗中蓦然多了一个人,吓得他体无完肤。他正要开口喊叫,凌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气机封锁住他的经脉,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凌仇喝道:“你这个恶僧,骗人钱财,欺辱女子,死不足惜。而今老夫有事在身,害人命有伤天和,暂时断了你四肢以作惩戒!”
说完,几道骨裂的清脆声响回荡而出,那恶僧疼的冷汗直流,有苦说不出。他的脸变成猪肝色,最后整个人瘫在地上,竟是疼晕过去。
凌仇踢了他一脚,从他的衣兜里寻出了刚才老妇人给的十两银子,旋即翻开他的包袱。在包袱里面,大大小小的荷包有七八个,数值十到二十两不等,想必都是他骗来的。凌仇眼睛喷火,真想抽出刀将无恶不作的纹身和尚杀了,却还是忍住。走货的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无事杀人会招致飞来横祸。
凌仇拿起老妇人的荷包,然后从另外的荷包里再掏出十两放进去。做完一切,他运转体内雄厚的气机,几个跃身,就消失在酒楼之中。
那个老妇人腿脚不便,走不远,离华然居不过几十丈的距离。凌仇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到她的身影,为了不吓到老人家,他特地在前方的一个转弯口稳住身形,假装慢腾腾的到此处等她。
老妇人走到拐角处,低着头,拐杖声悠悠,仿佛根本不知道凌仇的存在。
凌仇叫住她,拎住荷包在她面前晃悠着说道:“老太太,请问这是您的荷包吗?它是一个青年和尚给我的,他说看不了您孙女的病,特意让我来将荷包还给您。哦,对了,那个和尚明天就会走,让您以后不要再找他了。”
老妇人刹那间顿住脚步。
凌仇的心骤然跳得很快,仿佛什么卡住。那是一种死亡的感觉在缠绕他,是他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来未曾遇到过的。
接下来,他看到了老妇人抬起了头,看到了她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对怎样的眼睛,他的生命好似就在此定格。
凌仇的生命真的定格了,此刻过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能见识到他用双刀如何使出“凌云归宗”的剑法!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