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问：“你们有事先约好的律师吗？”

“没有。”

“那请跟我来吧。”

林睿领他们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和另外两个女律师在一起办公，此时她们一个外出开庭了，一个正伏案查阅卷宗。

林睿让男的坐，并对那位翻译道：“我懂英文，麻烦你到外面等。”

翻译出去后，咨询人开始长篇累牍的叙说他的遭遇，林睿略微听懂了一些，此人名叫Henry，在纽约娶了一个华裔姑娘。结果他的妻子和公司里的同事关系暧昧，他去找那个同事理论，却被告知已经爱上了他的妻子，而妻子也表示，不要名分，甘愿和同事继续下去，并要和Henry离婚。

林睿打断他的话，“你想咨询财产分配方面的规定？”

“和财产无关，我不要离婚。”

林睿糊涂了，“你的妻子出轨了，她提出离婚，你不愿意？”

“我的妻子没有出轨，是她同事的过错，他勾引我太太。”

“好吧，那你想咨询什么？”

“我太太现在在中国，就住在和这里相隔一条马路的地方，我想请你说服她打消离婚的念头，和我一起回美国。”

林睿甚觉不可思议，妻子出轨，丈夫却极力袒护，找律师挽留婚姻，这是什么逻辑。她忽然变得烦躁，“你出于什么理由不想离婚？”

Henry摊开手，“理由很多，代价太大了。”

“那你去向居委会求助吧，或许调解委员会主任能帮到你。”

Henry神情茫然，显然不明白调解委员会的意思。

“请你再说一遍，什么主任？”

“社区调解委员会主任。”

“在什么地方？”

“社区。”

“社区？我们不住在社区，我们住在酒店里。”

“那不好意思，我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会付律师费的。”

“和律师费没有关系，假如你打算离婚，你可以找我，好吗？”

“我不要离婚，我找你不是为了离婚，我要你帮我维护家庭的稳定，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我没这个本事。”

Henry愤怒的叫道：“你这个中国律师，不可理喻！”

林睿反驳道：“你说中国律师不行，有本事你去找美国律师，但别忘了，你也是个中国人，你的根在中国！”

Henry气的胸口上下起伏，指了指林睿，一言不发的夺门而去，同办公室的女律师吓坏了， 忙起身道：“林睿，你怎么发这么大火啊，有话好好说啊。”

这时，林睿听到Henry的翻译在前台吵吵闹闹，又听到章柳的声音，他们回来的真是时候。她郁闷的头脑发涨，汗液浸湿了毛衣，从后颈处向下流，为什么在她和咨询人之间总存在一种对抗的关系，为什么她的专业解答得不到认可，林睿理解不了问题到底出在哪。

章柳阔步穿过走廊，喊道：“林助理！”

在走廊两侧办公的律师纷纷探出头，好奇的猜想林睿惹出了什么麻烦。

“章律师”，林睿垂头丧气的倚在桌边，白皙的脸庞黯淡无光。

章柳双手插在裤兜里，倚在她的对面，“说说吧。”

“无理取闹的咨询。”

“何以见得？”

“律师不是调解员。”

章柳微微笑，“那法官是调解员喽。”

“两者无法相提并论。”

“是，你讲的对，你的英语也不错，但你对英美法系确实了解吗，有没有把握住咨询人的心理。在纽约离婚，除了跟在中国一样，面临共同财产的分割，需要支付律师费，孩子的抚养费child support，还有一种‘后合同义务’，称为离婚抚养制度spousal support，你比我年轻，应该听说过小甜甜布兰妮离婚后，每年向她的前夫支付抚养费。当然了，离婚抚养费的支付有时间和条件的限制，但我们不能忽略咨询人的顾虑，包括情感方面的因素等等。如果他懂法律，他了解律师这个行业，就不会踏进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的大门，面对一个门外汉，林律师，你需要更多的耐心。”

林睿倔强的表示沉默，她不觉得这件小事足以上升到此等高度。

“你正在和我共同办理一起离婚案件，我原本以为你会从中获取心得，很好的处理今天的咨询，可你太令我失望了，要知道你现在每次接触法律纠纷，都是在累积经验。心态，经验，方式，在律师的执业生涯中缺一不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回过头去看，如果你的青春留下的只有一个个用数字堆积起来的案件数量，那真是太可怕了。”

林睿心想你也才三十三岁，嘴上道：“谢谢老师的教导。”

“不用客气，我还没指出你最大的错误，英语好就能将翻译支开，文化的差异呢，谁帮你翻译。”

林睿尴尬的垂下眼睑，章柳拍拍她的肩，“行了，过去了，放下那些无畏的倔强。”

他像在哄一个孩子，高大的身躯离她如此之近，传来清幽的香水气味，老天爷太偏心了，将所有的优点都赐予到这个男人身上。林睿残存的自尊所剩无几，五脏六肺全部沉浸在悲伤里，羞愧无处遁形，她一口气跑到写字楼的顶层，站在凛冽的寒风里尽情洗刷心底的矛盾和迷茫。

白宝贵小跟班似的追了上来，咋咋呼呼的道：“林律师，你千万别想不开跳楼啊。”

林睿笔直的站着向远处眺望，雾气如柔软的薄纱在云端蔓延，缓缓流淌到几里之外的山尖上，和青灰色的天揉和在一块，仿佛像水墨调色盘，沉寂的楚楚动人。

“哎，哎，你触犯哪条法律了，看来罪状严重啊，你的恩师龙颜大怒，你瞧章律师那一嗓子，林助理！”

林睿装作没听见，三十八层的风吹的她鼻子通红，凉意从骨子里向外渗。

“我说林睿姑娘，大姨子，你快急死我了，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帮你想想办法。”

“喂，林小姐，你吭一声啊，不要把章律师的批评放在心上，他就没有缺点吗，整天和一群姑娘在一起莺歌燕舞，曲乐升平，哪像我对沐琦那么专一。”

林睿啐他，“毫无根据或者捕风捉影捏造谣言，四处传播，损害他人名誉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二十条和第一百三十四条的规定，责令侵权人停止侵害、恢复名誉、消除影响、赔礼道歉、赔偿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