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放明显意有所指,祁子牧和赫连娜尴尬地对望一眼,旋即各自把目光移到别处,然后内心拼命地在想话题,试图找点其他话来化解尴尬。
“哦,对了”,赫连娜终于想到一个话题:“那天跟慕容霖那一战,你那一箭是不是故意射偏的?”。
祁子牧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哦,你说那天啊,那天我看着你找到我军阵的缝隙,风一样地朝我杀过来,我心里一紧张,手抖了一下便射偏了,你冲过来的样子太吓人了,哈哈”。祁子牧见赫连娜狐疑地看着自己,说完便假装镇定地笑了起来。
赫连娜当然不是很相信祁子牧说的话,毕竟祁子牧的箭术自己是见过的,不过看祁子牧一脸正经地跟自己这么说,说不定真是这厮经历真正的战场较少,临阵有点怯意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以郝姑娘在战场上全无惧意,临阵面不改色的样子,倒是像久经沙场之人。令尊莫不是武将出身?”。自从跟冉伯父见面后,祁子牧就打算认真探探这位客人的底。眼前的这位客人既有小家碧玉惯有的柔美,也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礼,更奇特的是这位小姐身手不凡,胆子也挺大,这样的人来路一定不会太简单。祁子牧正愁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件事情,正好赫连娜说到这个话题,祁子牧便顺水推舟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赫连娜听到这里伸了伸懒腰,抬头看着今日灿烂的阳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柔软的腰肢在春光下曲线毕露,祁子牧心里不觉有什么东西滑过一样,不过他很快将注意力回到赫连娜的脸上,静待赫连娜的回答。
“好吧,我老实交代,其实上次在乞活堡外遇到云中兴那次我就已经说过了,我父亲在西秦任职”,赫连娜用那双扑闪的明眸看着祁子牧很正经地说到:“我来自西秦,希望牧公子不要心存芥蒂”。赫连娜知道祁子牧终归会问这个问题,所以很早就想好了怎么来说这件事情。
“哦,这个当然不会,现今天下大乱,人们总是为了生活而四处奔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是正常的事情”。
“恩,我父亲要稍微特殊一点,当年秦王因不堪北晋无休止的压迫,带领草原上的部落对北晋竖起了反抗大旗,我父亲也参与了秦王的队伍,一路征战,也算是立下许多功劳吧,我从小耳濡目染,甚至有时候条件允许,父亲还会带我一起上战场,所以我对征战一事不算陌生。但带我上战场这件事我母亲很反对,因为她来自北晋官宦家庭,跟我讲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温柔贤淑,要多读书,四处征战那是男人的事,女孩子不应该多参与”。说完赫连娜咬了咬嘴唇,抬头看着天上翱翔的鹰怅然若失。
祁子牧对赫连娜这番话倒是觉得很可信,一则解释了为何赫连娜会如此精于骑射和军事,如果她长期跟随父亲征战的话,那么这个就说得通;二则为什么赫连娜也跟其他女孩子一样爱美,喜欢打扮,除了天性,应该跟她的母亲有很大关系吧。综合以上分析,祁子牧觉得赫连娜的话很可信,只是她父亲在西秦到底是什么职位这个还要再问问。
于是,祁子牧小心翼翼地问到:“不知,令尊在秦国现居何职啊?”。
听到祁子牧终于问出这个问题,赫连娜把思绪从远方拉了回来,把早就想好的答案说了出来:“嗯,我父亲因早年跟随秦王征战多地有功,以军功累迁至秦州刺史,只是年纪大了吧,多次想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现在家里的事情多交给我哥哥来处理”。赫连娜这番话亦真亦假,假的是父亲哥哥的职位,真的是父亲希望哥哥能尽快成长起来接自己的班。
祁子牧除非去西秦实地查看,否则的话无法查出赫连娜这番话是真是假,去查证当然是后话,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赫连娜正面回答,赫连娜知道祁子牧既然都问到这里了,那个问题看来是无法回避了。
果然,祁子牧徐徐问到:“既然郝姑娘家世如此显赫,为何还要东来赵国呢?”。赫连娜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一双绣花白鞋顿了顿,调整了下语气,用很凄凉的语调说到:“此次出来纯属自己任性,那日父亲又谈起母亲临终前对自己的愿望,希望我能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说到这里赫连娜听到祁子牧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啊”。
“母亲在世时说我女孩子家的,不要一天疯疯癫癫地跟着他和哥哥乱跑。他都跟一位朝中大臣商量好了,本来打算让我去见一位他认为是是少年俊杰的世家公子,我不愿意,跟父亲吵了一架,便跑了出来”。
祁子牧惊讶地看了一眼赫连娜,然后身手胡乱地扯起旁边的一根杂草,捻在手里,淡淡地说:“原来是令堂的遗愿啊,按理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也正常,郝姑娘如此反抗,想必是令尊大人未考虑姑娘的感受吧”。
“恩”,赫连娜托着下巴,嘟着嘴,做冥思苦想状:“可能吧,父亲考虑问题的方式与我大不一样吧,对方是父亲多年的老友,小时候我也同他一起玩过,其实也是知根知底。而且其父正是当下秦国朝中重臣,父亲可能觉得门当户对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哦?”,祁子牧听到此话脸上淡然一笑,将手中的杂草掷了出去:“听郝姑娘这番描述,在下顿觉这段姻缘倒也不错,不止郝姑娘缘何不乐意啊?”。
赫连娜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白皙的俏脸涨得粉红粉红地,祁子牧刹那间简直都看
呆了,只听见赫连娜带着哭腔说到:“那个胖子,满脸疙瘩,谁愿意跟他接触啊,一身肥肉,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大夏天走两步就出汗,我不管他家跟我家熟不熟,跟我认不认识,我才不愿意嫁给他呢!看见他我就觉得恶心”。说完赫连娜抄起手,气鼓鼓地一语不发。
祁子牧看到赫连娜说起这个世家公子如此生气,当下哑然失笑。唉,是了,双方家庭如此对等,而且打小两人都还熟悉,按理说两人很登对的,看来问题就出在熟悉上啊,赫连娜知道对方形象不好,心里印象便大打折扣,当然不愿意。以她家的地位和母亲的想法,想必平时一定是被爱护有加,若是此时其父为了逼迫她就范,言语上稍微过激一点,从小便四处闯荡的郝连娜性格也不是一般女孩子那般柔弱,说不定真的会跑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看到别人长得胖就嫌弃别人?”,赫连娜抱着腿,捏着衣角小声地嘟囔道。
“没有,没有”,祁子牧尴尬不已,连忙摆摆手:“我只是在想,你这么跑出来你父亲不想你么,不派人来追你么”。
“想啊”,赫连娜想都不想就回答道,但是瞬间就觉得不能说下去了:“我出来这么久也没接到他什么信,直到到了乞活堡才有他的消息。唉,我自己也是很想他,可是回去的话他还是会让我去跟那个死胖子见面的,我才不干呢!索性多在赵国耍一耍,见识见识,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呢,听说赵国的都城洛都也是个繁华的大城市呢,我都还没见过,哪能这么快就回去了呢”。赫连娜越说越神气,这时的她一点都不像在战场上伺机而动,能够抓住转瞬即逝机会的女中豪杰,而是个十足的小女生了。赫连娜的侧脸线条明显,高挺的鼻子和玲珑的小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柔软。祁子牧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氛围突然让他有不一样的感觉,赶忙回过神来,看着远处的山涧。
“也许你父亲只是想让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而已,你可以试着向令尊表达你自己的意愿”。
“嗯,你说的很对”,赫连娜见祁子牧基本已经相信了自己说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在心里使劲向邓羌道歉,因为刚才她口中的那个胖子实际就是按照邓羌的模子刻出来的,可实际上邓羌乃是西秦一等一的帅小伙,身上的肌肉很结实,不是什么臃肿的胖子。
赫连娜见祁子牧眯着眼睛,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摆出一副很享受今天阳光的样子,赫连娜当即决定不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今天他问了自己太多问题了。于是便发问道:“牧公子,可被父母逼着去相亲过”。
祁子牧身体明显怔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这倒没有”。说完便低下头来。
“哦?祁堡主不着急此事么?刚才子放可是揶揄了自己哥哥哦”。
“哈哈,他还是小孩子不懂事”,祁子牧苦笑了两下:“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就跟着乞活军--当时大家都还称呼自己为难民。多少年倥偬戎马,为的不过就是一顿饱饭,为了不被人抓走像牲口一样贩卖,或仅仅为了一个填不饱肚子的馍便被别人杀死。那样居无定所,漂若浮萍的日子真是担惊受怕,每日都是为了生存而厮杀,生死未卜的,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祁子牧说完又随手扯起一根草来,使劲地将它扯成一截一截的。
赫连娜见祁子牧心情低落下来,便轻声安慰道:“你看现在不是好了么,乞活堡现在政通人和,大家也都安定下来了”。
“唉,可是这些也换不回那些积劳成疾而过世的人,那些为了今天的生活而捐献自己年轻生命的人。当年从并州而来,一路上那么多人,有那么多有趣的人,终归四散飘零,赵国、南晋、西秦、蜀州,唉,乱世啊……”。祁子牧说这话时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像是个饱经沧桑的垂暮老人。
“蜀州?”,赫连娜来不及细细揣摩祁子牧这时复杂的心情,她敏感地捕捉到祁子牧话中的词语:“你们这群人看来散得很开啊,蜀州那么多崇山峻岭都没有阻挡你们的脚步,你在蜀州还认识人?”。
祁子牧粲然一笑:“认识,那是一群很有意思的人,唉,为了生存,只要能活命,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呢”。说完祁子牧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迎着灿烂的阳光,凝视飞翔在空中四处盘旋的鹰久久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