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走到车边,车里的人就先下来,帮着打开副驾驶的门,冲她微微一笑。
宁淮那双眼睛极有特色。不像江渠南那般挑着眼角,平日轻飘飘瞟一眼,半分犀利半分性感。宁淮很温和,连眼睛的线条都有股温和鲜活的年轻气息,像是还没有染上社会上的烟火。只有他认认真真准备算账的时候,那双眼睛才会展现出不同的气势,黑白分明,凌厉逼人。
若说江渠南是杀伐果断的魔王,那宁淮一定是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文臣。
他做了个极绅士的动作:“请上车。”
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
车里没有顾鸢所讨厌的皮革臭味,倒是有股清淡的橘子香味。宁淮关上车门后,非常自然地帮她把安全带系好。
路灯在前方晕出橘色的光芒,顾鸢本来的冷淡褪去七八层。在别人眼里她兴许依然是疏离,但对于她自己来说,这会儿的情绪几乎已经算得上是热忱。她迫不及待问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她和宁淮并不在这座城市长大。她本来以为宁淮应该在国外,或者回了老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实在是太过意外。
宁淮莞尔:“我爸两年前被调到这个城市,所以回国后,我就直接到这边来了。”
“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
顾鸢点了点头。空气一时陷入安静,空调的凉气丝丝缕缕覆上皮肤。
片刻后,她又突然开口,把实在按捺不住的问题抛出来:“那你怎么会和江渠南他们家有关系?”
宁伯伯从政,江渠南他爸没有大张旗鼓的介绍宁淮,估计也有宁淮的意思。虽然向来邀请他们一家人参与的饭局不少,可老人家两袖清风,一直不大肯应酬。宁淮也遗传了他老爸,不喜欢与这帮子人打交道。
但他现在打了交道——而且,偏偏是江家。
宁淮眉眼略弯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匀称,极为漂亮。车窗外光影浮掠,他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到仿佛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好半天,顾鸢才听见他浅浅的声音,清晰而坦率,一如当年:“我就是想看看,把你欺负到国外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她登时一愣!一时间五味杂陈。
宁淮从小就是模范学生。读幼儿园的时候,他总是大红花最多的那一个;读小学的时候,他第一批当少先队员,也第一个当上大队长;到了初中,又是学生会的纪检委员。
同样是初中,顾鸢出水痘。病好后好不容易返回学校,却被班上那些还没长大的男孩子们嘲笑,说她出水痘的样子太丑。纪检委员的宁淮因此毫无风纪可言地和其中某个混小子打了人生中第一场架。
宁淮和顾鸢并非同一个班级。连顾鸢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现场两个人早就扭打在了一块儿。
战况惨烈。
之后被老师训话,宁淮瞥向那个男生的眼神中还带着股怒气,他无论如何都宣称这件事和顾鸢无关,死活不肯把她供出来。
等从办公室出来,瞧见顾鸢等在门口,宁淮嘴角还有些红肿,却给了她异常灿烂的一个笑容,小酒窝甜得晃眼。
饶是干净温和的宁淮,也能文臣变成武将。
想起以前的事情,顾鸢唇畔凝出个小小的笑涡。如果几年前那场订婚宴,宁淮在场的话,一定会好好帮她出一口气。
宁淮送她到小区。在停车场把车停好后,又非常顺便地陪她回家。
他俩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邻居,熟悉得不得了,走家串户都成习惯了。这会儿宁淮跟着她回家,顾鸢也不当成一回事儿,就是这套宿舍寒碜得让她觉得有些丢脸。
木质地板看起来有些旧,明明打扫得很干净,但不论如何,都显得灰扑扑的。餐厅的灯光很明亮,客厅的顶灯却明一盏暗一盏。靠近窗子的地方,地板有些起泡。
宁淮仔细看了看墙皮——估计下特大暴雨的时候,屋子会进水。这边墙皮斑驳得不正常。
他明明是客人,却轻车熟路地倒了两杯水,自然而然端到顾鸢面前,反客为主地招待她。
电视开着,微光闪烁,顾鸢眼睛也跟着微微闪烁。
客厅沙发也很旧,上面铺着崭新的沙发套,缝隙处透出来的颜色极为浑浊。她手臂搭在扶手处,没什么精神。
实在是累坏了。和江渠南那群人应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夏夜的风将热气吹散了不少,油蝉在窗外此起彼伏地鸣叫。
宁淮很负责地把房子审视了一圈,好不容易坐下来,又抬头看着天花板,面露担忧:“住在这里,你晚上能睡着吗?”
楼上叮叮咚咚的,吵闹声不停传来。
顾鸢也跟着他看一眼,点头又摇头:“有时候能睡着。不过,这已经是公司能配备的最好的宿舍了。”
宁淮问:“你不准备自己找个房子?”
顾鸢抿了抿嘴角。她算是比较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宁可多花一点钱,也想享受生活。在顾鸢的观念里,只有享受了生活,才能更好的工作。
她在宁淮面前很诚实,考虑一下,轻描淡写地坦白:“我没钱。”
声音在空气中轻轻散开,若无其事到仿佛在聊天气一样。
宁淮扬起眉头,不可思议地重新问了一遍:“什么?”
顾鸢简单易懂地告诉他:“我在国外做了投资。”她声音一顿,“失败了。”
顾鸢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可骨子里极为骄傲,投资失败这种事情,绝对不是什么骄傲能拿出手的东西。所以“失败了”三个字就已经足够。
宁淮对她明朗地笑了笑,两颊的酒窝尽显可爱,带着安抚的意味,他很绅士地不再多问。
电视响起晚间新闻开始的音乐。
他俩都喜欢看新闻,确切的说是喜欢听声音。
记者在电视机里面叽里呱啦,顾鸢有很多话想问他,可这会儿静下心来,又什么都不想问。
宁淮身上有很好闻的清爽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像回到小时候,一堆大院儿孩子排排坐着看电视,她在宁淮旁边揉眼睛打瞌睡的时光似的,顾鸢很享受这种感受。
可惜好景不长,坐了两分钟,她手机突然响起来!屋子里的宁谧刹那被不愉快的插曲打断!
她翻出手机看一眼,一个未知电话,倔强地响个不停。顾鸢皱了皱眉,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对面便传出个低沉浓烈的声音。
“顾鸢。”
又是连名带姓,让她后脑勺的神经似乎轻轻一跳!她下意识站起来,往阳台方向走过去,合上门的时候,看见宁淮端坐在沙发上,微微歪着头,一动不动瞧着她,眼睛在雪白的灯光下,沥出细碎的光芒,闪烁而明亮。
顾鸢转过身,这才应一句,生分客套:“江先生。”
江渠南的名片在她的背包底下,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他叮嘱的话她全当没听见,板着脸看向外面飘渺的天空:“有事吗?”
“我不是让你到家后给我打电话?”
他声音露出来的是对不懂事女友的责问和宠溺态度。好像刚才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选择送祁雪回家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这会儿态度熟稔的不得了。
顾鸢很冷硬:“麻烦江总帮忙转告阿姨一声,我到家了。”
江渠南顿时笑起来:“这么客气,你想让人怎么和你聊天?”
“我不认为我和江先生有什么好聊的。”
“哦?”就算隔着电话,也能想象到江渠南那嘴角一翘的样子,“有个问题,顾小姐似乎还没回答。”
他稍微停了下,嗓音压低,让人酥麻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进斯康制药?嗯?”
江渠南尾音微扬,稍稍提起来的那一个音调,带着电流。
“因为他们给我发来的邮件最有诚意。”管他再诱惑人,顾鸢都不为所动,像是感觉不到江渠南声音里的诱惑,她显得极为冷淡,“而且我对他们邮件里所说的新药的项目极为感兴趣……公司是什么无所谓,只是这个新药项目对我来说是一个跳板。”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不无针对:“如果江先生介意的话,我可以辞职。”
这就是一个比谁更在意的游戏。谁对前任露出在意的态度,谁就输了。可江渠南像是没听懂她的疏离,甚至忘了和她争锋相对,轻轻一笑:“那你辞职吧。”
等顾鸢敛了敛眉,脸色沉下来的时候,又听到他声音。
“辞职,然后来江海制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