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阳是远方出版社的一名责编。江南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了江南出版社，从一个小小的编辑开始，用了三年时间成为了通俗文学责编兼任编辑部副主任。如果不出意外，主编退休之后，编辑部主任的位置就是他的。

出版社的编辑，需要相当强的资质和能力。李青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中成为通俗文学编辑部的主人，绝不仅仅因为他爷爷叫李雪建。

李雪建有一个笔名叫做血剑。

李雪建目前还是江南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本来是主席的，但年岁渐高的他已经不管事了，只是担了一个名头。现在的主席叫做杨琴。

李青阳手上拿着一沓文稿，踏入沧海边上一个幽深的小院之中。

沧海是江南省第一大自然湖泊，沧海市也因此得名。不过主城区并不在沧海边上，沧海周边早就被房地产厂商开发成了别墅区。为了保护沧海的环境，别墅区容积率非常小，能在偌大沧海边上有一个别墅的人，在江南省非富即贵。

李雪建就住在这里颐养天年。

老爷子喜欢安静，偌大一个别墅，就是李青阳的母亲一个人在，帮着忙里忙外的。刚进门就看到自己的爷爷坐在树荫下的凉亭之中，手上拿着一本书，看着。

“青阳，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老爷子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年轻时候经过太多磨难，身体并不是很好，不过现在生活好了，精神反而有一些矍铄。

“我在工作上遇到了一点事情，想请教一下爷爷。”

老人转过头，一双眼睛精光闪闪，看着自己的孙子，良久之后才说道：“你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江南出版社的副主任，虽然你能力不弱，可是还是走得太快了。如果想要升职，我并不建议。”

李青阳闻言就是尴尬一笑，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在七十多岁的爷爷面前，始终是孙子。

“您的教诲我都记得。不过这一次我收到了一部我自己拿捏不透的小说，原稿已经给人退回去了。扫描件我留下来了，我想请爷爷掌掌眼。”

李青阳将书稿递了过去。

李雪建拿过去，放下手中的书，开始看了起来。

“武侠小说。”

“咦......”

“有一点意思......”

五月的沧海已经有一些热了，但还没有蝉鸣，沧海边上本来就很安静，一个老头聚精会神的坐在一边看着一张张扫描件手稿。一个青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时间悄悄地流逝。

整一个下午，老人都在一边看着，青年倒是起身给老头换了几次茶水。

直到傍晚的时候，李青阳的母亲过来叫两个人吃饭的时候，老头才从书中走出来。

“对于这一本小说，你怎么看？”

“就可读性来说，无疑是非常高的。但是和我所了解的武侠小说，却大有不同。”李青阳很肯定地说道，“不过对于这种全新的小说，我就有一些捉摸不透了。”

李雪建看着自己的孙子，自己的孙子能力上是有一些。作为国内一个奇特的现象，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往往没有自己独立的文学作品，大多数都是文学赏析，文学理论之类的。评价一本书很厉害，但是他们就缺少那种厉害的要素。一句话，学院派的人往往匠气太重，灵气太轻，而想要写出一本好作品，灵气比匠气重要。

“出版社现在出版的都是行政文摘和书籍，对于通俗文学和传统文学，审核的强度非常大。”

“宣教部直属的出版社就是这样了。”对于这个话题，李雪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算你们不考虑创收，能创收也是不错的。这一本书真的很好。比我写的那一些书籍更好一点。”

“爷爷，他哪能跟你比？”李青阳震惊了。自己的爷爷可是武侠泰斗啊！

“文字上还有一些不凝练，里面关于武的部分太少，而且侠也和我们理解的不太一样......”

“吹毛求疵的话，哪一部文学作品没有毛病？关于侠的定义，武侠界的定义也不一定准确。关键在于，一种精神如果被定义所束缚了，那么就不能很好的拓展了。这个作者非常有灵气，说实话，我非常期待和这一位作者聊聊。”

“青阳，你没有写过什么作品，你不会明白，对于一个武侠作者来说，这一本书意味着什么。”李雪建摇摇头，随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一本书可以出版，如果作者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为这一本书题跋。”

“那就谢谢爷爷了！”李青阳笑了笑，“我也想要出版这一本书，以我自己的赏析水准，我可以确定，这一本书会很畅销。说起来，武侠小说好久没有好的作品了，似乎大家都局限在行侠仗义这个牢笼之中，看到这一本书，我忽然对于武侠有了别样的理解。这种理解在这一本书之中并不明显，如果这个作者能多写几本书，那就好多了。”

“给我介绍一下这个作者吧！”

“根据邮寄过来的书稿还有身份信息，这个人是一名高中生。”李青阳苦笑一声：“我很难理解，这样一本书能是一个高中生写出来的。经过几个编辑的审核意见，这一本书确实不错，但是作者太奇怪了，缺少宣传的余地，所以退稿了。最终稿子送到我这里，我一看是手写的，就没有关注，直到闲暇的时候，看到那一些字写得好，才看了看。然后扫描了一份。”

“出版社一直没有什么特别优秀的作品，前一段时间出版了一些爱情小说，稍微有一点起色，不过很快就被上面批评了。现在出版社就缺少一些好书。如今看到这一部作品，我拿捏不准，就想让爷爷掌掌眼。”

李雪建哈地一声笑出来，伸出手指了指李雪建：“臭小子，你是想要我背书吧！”

李青阳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行了，这一本书，我背了。不过我想先见一见作者。”李雪建重新翻阅了一下水机，良久之后才叹息一声。

“匠气是可以被培养的，但是灵气却需要天赋。如果这真是一个高中生，那么能写出这样一本作品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青阳，你长在好时候了，没有经历过我们的苦难。我们那一个年代的苦难虽然在书本上可以看到，可是没有实际经历过，那就不够彻底。但凡时代动态，人文变迁，思潮碰撞的时候，总是会涌现出一批大师出来的。那是一个苦难的时代，也是一个群星闪耀的年代。但随着社会稳步发展之后，就只会出现匠人而不会出现大师了。纵观华夏爱历史，总是前三代容易出大师，类似于李白这种人，纵观五千年历史，也是一个异数，没有什么可比性。”

“当然，我不是说匠人不好。张择端倒是匠人，可是一副清明上河图比多少大师的作品要好？只是如果只是匠人的话，他们追求的往往是技艺的精巧，而不是技艺的变革。时间长了，大家都会在一个大框架之下被束缚。武侠最为鼎盛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不就是中华帝国时代么，这是一个历史风云际会的时候，武侠这种表达底层人民野望的作品遇到了堪堪开启民智华夏民族，确实涌现了大量优秀的作品。而我不过是捡拾前人余慧，成为一个集大成者而已，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李青阳听到爷爷如此说，只能在一边聆听。随着社会的发展，确实很难出现好作品。现在的中文系都是在赏析前人的作品，现在很少有什么青年作家能上大雅之堂就很能说明问题了。社会平稳是好事，但是并不是带来的影响都是好的，比如说，文化不喜欢平稳，平稳意味着没有什么值得眼前一亮的。

“这一部小说，不算很成熟。”李雪建合上稿纸，“但是这里面有一种我一直探索的东西，那就是创新。对武侠文学的创新。很了不起。这一次我会用我自己的老脸去拜访几个人了！”

李青阳也变得郑重了起来，自己的爷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过了。到了李雪建这个层面，已经没有什么能萦绕在心的了。可是如今看到这一部小说，居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由此可见这一部算不上特别优秀的作品给老人家带来了多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