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中不安,葛玉婉故意拖到了最后一个抽签,眼看着每一个人抽到之后,从紧张到失望的表情,心中的慌乱就越发的沉重。
张氏显然也很紧张,但良好的教育让她始终仪态端庄,只是牵着葛玉婉的手却紧了几分。
终于轮到张氏的时候,张氏按照规矩,朝明德大师微微颔首,轻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抽了根签。
翻过一看,上面和大多数人手里的一样,只有一个空字。
不由得叹了口气,失望的走到一边去等葛玉婉。
一直闭着眼默默诵佛经的明德大师,在轮到葛玉婉上前时,突然睁开了眼,吓得葛玉婉差点掉了手里抽出来的签。
心虚的垂下眼帘,翻到背面一看,葛玉婉的眼睛猛地一滞,上面是一个缘字。
怕什么,来什么。
葛玉婉深吸了口气,把签递给了一直淡淡的看着自己的明德大师。
众人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根有缘人的签,竟是被葛玉婉抽到了。
一时间,许多嫉妒的目光投向葛玉婉,恨不能抢过她手里的签。
“施主请随贫道来。”
明德大师起身,离开了大殿。
葛玉婉硬着头皮望向张氏,只见张氏激动的朝自己点头,顿时欲哭无泪,只得跟上明德大师。
一路曲径通幽,抵达了一个僻静的禅院。
明德大师停住脚步,转身道,“阿弥陀佛,施主在此稍后片刻。”
葛玉婉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恐慌,故作镇定的点头。
禅院内室里,明景王安静的抄着佛经,沉香安神,整个内室祥和安宁,让人放松。
明德大师放轻了脚步,上前道,“明景,你的有缘人在外头。”
明景王手里的笔蓦地停住,随即抬起头,似笑非笑道,“老秃驴,我可不吃你这套,你自己
定的破规矩,你自己去折腾。”
“你若以为,贫僧闲的折腾你,那便不去罢。”明德大师面无表情的坐下,兀自的煮起了茶汤。
明景王眯起眼,几番思量,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他不信命。
既然老秃驴非要这样折腾,那就别怪他砸他的招牌了。
想到这,明景王施施然的离开了内室。
待走出禅房,看到那站在不远处,带着帷帽的少女时,明景王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一本正经的走上前。
葛玉婉有些怔忡的看着迎面走来的年轻僧人,只觉得十分面熟。
等了半天没看到明德大师回来,倒是一个长得过分俊美的年轻僧人走来,葛玉婉警惕的转身就走。
“这位施主,请留步。”明景王清润的声线里带着几分严肃。
葛玉婉停下脚步,警惕的回头,凌厉道,“大师,不知有何事?”
“贫僧夜观天象,发现施主你印堂发黑,眉心黑煞,此乃不祥之兆。”明景王眯起眼,仿佛穿过帷帽,看清那少女的模样。
葛玉婉不动声色的将藏在袖子里的毒针捻在手中,以防不测。
这僧人长得人模人样,说话却是漏洞百出,现下正是白天,哪里来的夜观天象!简直胡说八道!
“大师,那有何法可破解?”
明景王没有忽略葛玉婉藏在袖中轻微的小动作,想起方才她凌厉的音色,更觉有趣至极。
“施主莫慌,贫僧便是施主破解的关键。”
果然,一定是有人串通了这国清寺的僧人,陷害她的名声,以此来作为丞相府的突破口!
只是,会是谁呢?
葛玉婉心如乱麻,打算不着痕迹的套一下这不怀好意的僧人的话。
“大师,此话怎讲?”
明景王扬唇一笑,刹那间,仿佛三月最柔和的阳光混着最缠绵悱恻的春雨,和着清朗的风,卷席而来,让人无法抗拒。
“佛*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以,贫僧怎能见死不救,贫僧这就还俗,娶施主过门,这危机便可破解。”
“……”葛玉婉有些怔忡的望着明景王的笑,渐渐地,从五官的熟悉里抽丝剥茧,形成了另一张熟悉到心痛的脸。
绍帝。
能和绍帝长得有两分相似,又在国清寺里呆着的,只有一个人。
明景王。
果然是陷阱,明景王为了拉拢丞相府,竟想蒙骗她的情感。
若她是真的葛玉婉,年少青艾,如何能抵挡明景王这般挑逗。
皇家血脉,果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葛玉婉冷下脸,毫不客气道,“卑鄙无耻下流龌龊不要脸。”
说完,迈开步伐,飞快往早就侦查好的路线跑掉。
明景王摸了摸下巴,意兴阑珊的望着受惊的小兔子仓皇逃离,只觉得这七年里,今日,算是真正的开怀了一次。
仓皇逃回大殿的葛玉婉,迎面而来的,是各种异样的目光。
张氏忙上前,握住葛玉婉的手轻声道,“如何,大师说什么了?”
许是过分期待,张氏忘了不该在众人面前提这种话。
葛玉婉心中暗叹,不过是个坑人的大师,竟是让张氏忘乎所以了。
且不说大师说的是好是坏,这种关乎女儿家一生的批命,怎可轻易在外流泻。
不过,此番,倒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机会。
“嫂嫂,大师说……”葛玉婉委屈的红了眼眶,声音嘶哑中又包含绝望。
这幅作态唬的张氏脸色一白,握着葛玉婉的手紧了又紧。
“大师说,我乃克夫之命,此生不得嫁人,否则,娘家夫家将遭大难。”说到后边,葛玉婉压抑的哭了起来。
全场惊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张氏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她不该问的……如今玉婉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一想到夫君对玉婉的疼宠,公婆待自己的好,自己却将葛家唯一的女儿给推入地狱……
张氏浑身一颤,慌了心神。
“张夫人,时辰不早,我等得去给夫君祈福了,不如,让姑娘们一起去散散心,如何?”户部尚书陆夫人率先开了口,她与张氏婚前便是手帕交,自然看不下去她继续这般浑浑噩噩,这种批命,只要处理得当,过个几年大家也就忘了,况且明德大师定也不会将这等批命提起。
陆小凤见母亲这般说,也明白了要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以免再出差错。
“是啊,葛家妹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出来,可有的好好聊。”
说完,缓步上前,亲热的挽住葛玉婉的玉臂,直觉鼻尖溢满似有若无,高雅至极的香气,不由得暗暗赞叹,好不脱俗的熏香。
张氏回过神,压下喉间的腥甜,愧疚的不敢看葛玉婉,只轻轻地将葛玉婉的手交到陆小凤手上,轻声嘱咐道,“你们姑娘家可以说些悄悄话,但莫要单独行动,国清寺也是有良莠不齐的外人前来的。”
葛玉婉止住哭声,含着浓浓的鼻音道,“好。”
一直想整治葛玉婉的程莹莹,突然弯了唇。
竟是这种批命,作为大家族的嫡女,想来是个废棋了,那就算她对她做了什么,也没人会说什么了。
贵命妇们各自交代自家姑娘,仿佛方才葛玉婉那惊人的批命没发生过一般,即使张氏隔得远,也听到了贵命妇们嘴里那句,不要和那克夫的走在一块,气恼至极却又不能说什么,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陆夫人心中暗叹,今夜怕是丞相府,难以安眠了。
姑娘们三两成团,走出了大殿,贵命妇们不动声色的和张氏拉开距离,这样一个糊涂的主母,竟不晓得提醒小姑子回家说,这般当众所说出。
外头风光恰好,胡美丽率先提议去放生池许愿,众闺秀们难得的无人异议。
别的不说,国清寺的放生池里,养着十几条名贵且有灵性的锦鲤,据说在池边诚心许愿,最是灵验,只是平时放生池并不对外开放,今日是特殊时日,自然也就开放了,因此,几乎所有的闺秀,都想去那放生池,许个隐秘的心愿。
不知为何,葛玉婉的眉头突然的猛跳了几下。
迈出去的脚步生生的顿住。
陆小凤疑惑的望过来,轻声道,“葛家妹妹,可是不舒服?”
“无恙。”葛玉婉摇头,许是自己一直心虚于佛门禁地罢。
曲径通幽处,禅意无声来。
静谧的放生池,只有锦鲤时不时扑腾的水声。
葛玉婉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池子里的锦鲤。
胡美丽兴奋的快步上前,望着池子里的锦鲤,高兴坏了,“姐姐妹妹们,快来看呀,这放生池的锦鲤果真和我们府宅里的大有不同呢!”
“嗳,胡家妹妹,可别把锦鲤吓跑了才是。”段长香故意扬声道。
胡美丽顿时红了脸,忙退回段长香身边,轻拧了下段长香腰间的软肉道,“段家姐姐嗓门这般大,才真把锦鲤们都吓跑!”
“你们两一唱一和,还要不要许愿了?”程莹莹按下急躁,没好气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钟无艳微微蹙眉,兀自行至池边,闭目许愿。
陆小凤挽着葛玉婉上前,许愿时才松开手,轻声道,“葛家妹妹,你就像钟家姐姐那样,便是正确的许愿方式。”
葛玉婉心下一动,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也不知原主的魂魄可安息了,若是锦鲤能将她的心思带去给原主的魂魄,给予慰问和安定,也算是尽了一份她的感激和心意。
上苍怜爱她,却未曾想是牺牲了另一个魂魄。
再次迈开脚步,葛玉婉面色严肃,神情里的敬畏与诚心跃然脸上。
闭上眼睛,诚恳许愿的葛玉婉,没留意到,程莹莹越发上扬的唇角,周围的闺秀们纷纷闭上了眼睛许愿,没人看见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突如其来的“扑通~”一声,葛玉婉尖叫的声音划破了原本庄严肃穆的氛围。
众闺秀忙睁开眼,愕然的望着在水里扑腾,明显不识水性的葛玉婉,乱挥而纤细的手腕。
陆小凤最先回过神来,脸色一白,慌道,“葛家妹妹,你怎么掉池子里了!”
众闺秀这才回过神,纷纷脸色骤变,在场没有一个人,会水性,加之娇生惯养,更不可能救得了葛玉婉。
“都愣着干什么,我们快点去找人来救葛家妹妹才是!”段长香很快就察觉到了程莹莹的幸灾乐祸和反常的平静,明白此刻若是再不去寻人来,这葛玉婉必死无疑,程莹莹不知天高地厚不提,但葛丞相多宝贝心疼这个胞妹,她可清楚了!她们没有证据证明是程莹莹动的手,若葛玉婉死了,她们在场所有人,都别想善了!
钟无艳显然也明白了段长香话里的严重性,虽向来心高气傲,但也不是见死不救,不分轻重的人,“大家都分开去找人,切记,找会水性的丫鬟婆子!”
陆小凤着急的看着还在水里扑腾,却一个声音都冒不出来的葛玉婉,眼眶不由得红了,母亲把葛家妹妹交给自己,若是葛家妹妹有个三长两短……
钟无艳的话提醒了原本慌乱的众闺秀,是啊,必须找女子来救葛玉婉,女子家的清白,大过性命。
程莹莹脸色微微变了变,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愉悦的往上扬了扬。
众闺秀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发毛,在场若说谁对葛玉婉有不满,那就只有……程莹莹。
陆小凤敢怒不敢言,只得提醒众闺秀,“各位姐姐妹妹,我们快去找人罢!葛家妹妹危在旦夕……”
不一会儿,放生池静了下来,葛玉婉没了力气,她不是不想呼救,而是,万一招来了男子,她的清白,就毁了,何况,她本就不识水性,不断地呼救只会加快消耗她的气力,加速下沉。
命运果真捉弄于她。
既然有心人安排要她死,这些闺秀又怎会找得到人来救她呢。
想不到此番重生,竟是海市蜃楼般的南柯一梦。
葛玉婉自嘲一笑,沉到了池底。
一个迅疾的紫影飞快的扎入放生池,利落的将葛玉婉打捞上岸,
手脚麻利的按压葛玉婉的腹部,使其吐出池水后,喂下一颗丹药后,才缓缓的松了口气,不等葛玉婉醒来,便悄然离去。
紫衣女子前脚刚走,云卷云舒后脚便赶来了,看到倒在地上浑身湿透不省人事的葛玉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姑娘!姑娘你怎么!不要吓奴婢呀!”云卷红了眼眶,含着哭腔不断地摇晃着葛玉婉。
云舒看了一眼杂乱无章的地面脚印和水渍痕迹,眉头一拧,二话不说便跳进了放生池子里。
惊得云卷一愣,止住了哭腔。
云舒飞快的从池子里出来,镇定的压低了声音道,“云卷,是我们及时赶来,救了姑娘,记住了吗。”
云卷一听,猛地冷静了下来,姑娘定是被人算计了!
“云舒,那我们现在就带姑娘去找夫人吗?”
云舒摇头,拿出药丸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了荷包,“定是有人救了姑娘又不想声张,想必已经喂了姑娘吃药,我们先不能去找夫人,要等有人过来,见证了这一幕才能走,不然,姑娘的闺誉……”
“是谁!竟这般算计姑娘!”
云卷气急败坏,把怀里的葛玉婉递给云舒,眼下是云舒“救了”姑娘,自然应当在云舒的怀里。
“有什么,回府告知老爷,再做定夺。”
云舒深吸了口气,只觉得看似庄严的国清寺,也暗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肮脏和势力。
不等云卷说什么,就传来了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云卷忙脱下大袖衫,盖在葛玉婉身上。
冤家路窄,竟是程莹莹带了几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前来。
云舒眸子一深,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