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舒桃一如既往地趁着天微亮就去拾柴准备做饭事宜,只是今天多了一项别的任务。
阿耶和三耶都被那伙青皮弄伤了筋骨,前者是右腿折裂,连带肌肉拧结和血管淤塞,后者则是整条臂膀被打断,抬起来都费事。
舒桃识些药理知识,照常背着可人的小妮子夭娘一同上山,待初阳升起,冬雾稍微稀薄了,便将夭娘抱出背篓,让她出来透透气,自己则捡拾柴禾和一些山上能见的本草药材。
夭娘懂事,甜甜道:“阿娘,你要找什么药材是,夭娘也一块找。”
舒桃疼爱地抚过夭娘微红的脸蛋,温醇笑道:“夭娘不认识草药,要不夭娘给阿娘敛些干树枝吧。”
夭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嘞”,四处环顾了一下,孩童眼尖,未有片刻便蹦跳着朝散落有凋敝枝叶的地方走去,攒够了一捧,就两手掐举着放进背篓,如是三番,乐此不疲。
舒桃见小家伙效率颇高,兴致也不减,便放心去寻觅在化瘀消肿止痛方面有效果的药材。
冬季万物萧条,放眼处遍地都是枯黄之色,无形中也给寻找增加了难度。
等夭娘都已用干柴堆满了半个背篓,舒桃这边却还是所获寥寥,唯有少数几棵地锦根和不满一巴掌的烟草叶,地锦根是散血止血的良药,而烟草叶嚼碎后也能稍微止些疼痛,只是数量稀少,功效自然也有限。
见舒桃有些不开心,夭娘靠近舒桃,也蹲在她身旁于地上翻检了起来:“夭娘也来找,给阿娘排忧,阿娘就不要烦心啦。”
舒桃欣慰,问道:“夭娘饿了没,要是饿了的话,咱们就早些回家,给夭娘做好吃的去。”
“夭娘不饿,咱们再找一会吧,阿娘不用担心,夭娘饿了会和阿娘说的。”夭娘摇摇头,换个地方继续翻检泥土,忽然发现了什么,叫道,“阿娘快来瞧,这边有一个小洞。”
舒桃赶紧走过去,挖洞是虫蛇的长项,冬日又是它们深眠的季节,万一夭娘不小心被带毒的虫蛇咬到,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她凑近一看,先是松了一口气,从洞口的规模来看,不是什么长虫的洞穴,继而她定睛打量便喜上眉梢,洞口呈不规则六角形,周围又有蛛网散布,应该是六角蛛的巢穴。
这种学名酷似一种调味品的蜘蛛至大不过指头大小,然而四颗尖牙都带有轻微毒性,可以麻痹小范围的神经,但远不致命,因此是医书上经常亮相的麻醉剂。
舒桃思索了一下,就让夭娘待在这里等自己一下,她则跑回背篓处,取出以备口渴而带在身上的竹罐,转身回到蜘蛛洞穴外,拔出布塞,在夭娘不解的注视下,将半罐清水都倒入了洞口。
夭娘不明所以,干脆问道:“阿娘,为什么给蜘蛛喝水啊?”
舒桃捡起一根细枝,折了一下就伸进洞穴轻轻搅来搅去,笑着解释道:“阿娘这不是给蜘蛛喂水,而是蜘蛛怕水,咱们将它的巢穴用水淹没,蜘蛛就会自己爬出来了。”
夭娘恍然大悟,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小的洞口,看是不是真的会有蜘蛛爬上来,忽然几只黑色的长脚探出洞外,再然后便是整个蛛身。
六角蛛甫一爬出来,就见到两个庞然大物堵在家门口为非作歹,心知不妙的它赶忙掉头,想要溜之大吉,怎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被从天而降的一个竹罐给闷在里面,它本想攀上竹墙寻一条生路,却不晓这一举动恰好也被扣下“竹牢”的坏蛋预料到,她一回捞,再封上布塞,这下子盘丝洞主六角蛛只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了。
夭娘兴奋地鼓掌,道:“阿娘好厉害,小蜘蛛真爬出来了,还被你捉住啦。”
逮住六角蛛的舒桃心事大定,知道足以回去治疗阿耶和三耶了,便抱起夭娘又背上背篓,大步走下山去。
舒家,二房舒张氏久等舒桃不来,不由有些生气,昨日给卢俊烧水清洗,又生火做饭,再加上两位叔伯擦拭污痕血迹,柴火早被烧了精光,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这无火之炊岂不是难上加难?
正烦闷着,听到院落里传来说话嬉闹声,舒张氏抬头一瞧,可不正是舒桃和她捡来的野丫头嘛,此时说笑得煞是开心呢。
好啊,我在这憋了一肚子气,你倒是满面春风好得意,气死老娘了。
舒张氏迎上前,却也不接过舒桃身上的背篓,只是拿话刺捯道:“怎地去了这么久,不知道你阿翁阿婆他们都等着生火造饭吗?”
夭娘气不过阿娘被欺负,张嘴解释道:“阿娘是给阿翁和三阿翁找药材找了半天,才耽搁了不少时间的。”
舒张氏一窒,气势也陡然滞住,呆立半晌才“哼”了一声转身步入外堂,心里本就对夭娘不喜,这下子更是厌恶了起来。
舒桃将下巴搁在夭娘脑袋上,温声道:“夭娘不必为阿娘出头,在这个家里阿娘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夭娘埋头在舒桃胸前,哽咽道:“夭娘只是不想让阿娘被欺负,其实夭娘只有阿娘也够了。”
舒桃紧了紧怀抱里的孩子,呼出一口浊气就复又笑靥如花,回到灶前烧火做饭,事情干得有条不紊。
待吃过了饭,卧床不起的阿耶就对舒桃说道:“小桃啊,昨日我与你三耶挨打后,就把身上的银钱都用来买药了,只是所带钱财不多,所以药物也只够我和你三耶一日的量。眼下这伤痛还在,可是药却吃完了,要么你去镇上请李郎中来吧?”
舒桃洗净手,一边擦干一边笑着回答:“阿耶,我正要和你说呢,我今早去山上拾柴的时候,也寻摸到一些药材,可以化瘀活络、止痛镇经,你也知道我学了些医术,三耶家小郎的腰伤还是我治的。”
舒槐附和道:“大耶,阿姊的手法确实不错,我的腰伤现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估计再有几日便能行动如常了。”
舒修文将信将疑,瞅了一眼舒修能,后者念着昨晚这个便宜侄女为自己说好话,加之养子舒槐也信誓旦旦地称善,便硬着头皮道:“那……那要么就让小桃给咱们瞧一瞧吧?”
得了允许的舒桃走回外堂,从自己和夭娘的床上拿来地锦根、烟草叶和竹罐,只是当她把竹罐打开倒出那只通体黝黑的蜘蛛时,舒修文则坐不住了,忙道:“小桃,你这、这是什么啊?”
舒桃解释道:“阿耶放心,这是六角蛛,被它咬一下伤处,能够作麻醉剂使用,虽然有轻微毒性,但事后用烈酒冲洗一下就好了,不碍事的。”
这么多字落在舒修文耳朵里,只剩了“毒”一个字最为清晰,他头摇得似拨浪鼓:“有毒?不行不行,万一出事怎么办,小桃你还是去请李郎中吧。”
舒桃焦急道:“阿耶,您相信小桃,小桃怎会有害你和三耶的心思呢。三耶,您说呢?”
昨日才是三年来和舒桃第一次见面的舒修能一脸为难,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这个侄女以误杀人命被判流放三千里之时,满脸的心如死灰和凄婉,此时只不过昨夜的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让他做下毫无保留信任她的决断,吞吞吐吐道:“不是医者不自医么,要么小桃你还是走一趟镇上吧……”
舒桃恍然,原来纵使是血浓于水的关系,而且心知肚明当年之事,可仍然让他们心有芥蒂难尽除。
“我明白了。”舒桃只感觉心冷较三年前遭流放之时还要更甚,忽觉衣袖一动,见到是夭娘拉扯着自己,小嘴抿起,无声似有声。
舒桃蓦然朝她一笑,抱起夭娘向外走去:“我这就去镇上请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