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宇明没说什么,佛爷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罗宇明获得了新的户口和身份证,名字叫胡海洋,父亲是胡小军。
第三天,佛爷的帐篷外又多了个马扎。
罗宇明自此在集团中获得了能坐在胡佛爷身边的地位,其他的兄弟离得再近也必须站着。坐着和站着有很大的区别,佛爷只会对坐在他身边的人摘下自己的面具。
回国后的罗宇明每天都很闲,佛爷没给他安排任何的活动,就是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看自己钓鱼,期间二人都不说话,一个钓鱼,一个看钓鱼。
终于在第三天,佛爷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经典。”
“那我为什么穿这个呢?”
“给别人看呗。”
“哈哈,说对了,你怎么是知道我是为了给别人看。”
“我士官第一个假期就偷摸把常服带回去了,那是个大热天,我傻了吧唧的穿着那个走在老家的大街上,就是为了给爹妈看一眼,穿这个就是给别人看的。”
“那你说我是穿给谁看的?”
“给死人看的吧。”
“你怎么知道呢?”
“佛爷,我也是捡条命回来的人,捡条命回来的人,心里就只能住着死人了。”
“对,心里只住着死人。知道吗,上个月我托人接脏活的时候,一听来的人以前当过兵。要按我的做派,那个活完事了你也就死了,但你知道我为啥不杀你吗?”
“为啥?”
“因为你的眼睛,那双眼睛和我一样,是死人的眼睛,是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的眼睛。”
“也许绝望的背后是希望呢?”
“希望?希望是靠自己打出来的,你应该知道我打过仗吧。”
“看出来了,而且也是那种捡条命回来的仗。”
“想听听吗?”
“想。”
“我是1965年出生的,83年我满了十八岁当兵,那个时候很纯真,那时候我们都是看着老电影长大的,就想当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刚摸枪的时候就想上前线,那时候感觉死都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哈哈,想想以前就有趣,你是不是感觉我很傻。”
“没有,年轻人的热血撞上了那时候的主流教育再加一点困难的生活条件就会产生这种东西。说穿了,人一旦认为自己命贱了,就会有拿命换东西的想法。”
“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就羡慕有文化的,说啥都这么有道理。”
“佛爷,一些没用的死书而已。”
“以后不用叫佛爷了,那是外人叫的,以后就叫我干爹吧。”
“是,干爹。”
“我儿子是08年死的,十年了,如果还活着就和你差不多大了,靠,说哪去了,妈的,岔头了。”
“干爹,83年当兵。”
“对,84年各军区轮战,我当时和几个东北老乡都在昆明军区,我排长和我是同乡,也是吉林人,我们一起被调到了云南前线。”
“84年?松毛岭?”
“对,松毛岭,但我要说的不是那场大胜仗,是另一场。”
“另一场?那我不知道了。”
“你肯定不会知道的,那场仗很小,而且注定不会像松毛岭那么耀眼,但却改变了我和另外三个人,我们排唯一活下来的几个人。”
“干爹,我在听。”
“你知道我为什么羡慕有文化的嘛?”
“不知道啊。”
“就是因为那场仗。那是松毛岭战斗刚刚结束,我们排负责守卫夺下来的641高地,那是前沿遏制山口的最重要的高地,所以我们虽然只是个排,但得到了火力加强,配备了无后坐力炮和火箭筒,还有十二个补充兵和一个,和一个他妈的炮兵通讯员。你我都当过兵,我问你,如果你刚吃了个败仗死了好几千人,我问你你要是指挥官,你会怎么想?”
“立足未稳,来个偷袭,找回点面子。”
“越南人也是那么想的,我们占领高地的第三天,侦察连就告诉我们有两个连级的正规军和大量的公安军和民兵向我部机动。”
“当天就夜袭了吧。”
“对,夜袭。但你知道打起来的时候出了啥事嘛?”
“啥事?”
“我们身后几十门大炮的眼睛,那个傻b通讯员。。。他开小差和来报导胜利的记者女朋友鬼混去了。”
“明白了。”
“结果,我们就被七百个人围着打,当时高地上哪怕有一个,有一个会勾股定理三角函数的,也不至于那样。。。我们在前面打,电台在后面骂。我班长一遍一遍的喊:敌人就在那!敌人就在那!电台里一遍一遍的教:你们的距离加上四千后代入我刚才给你们的公式!直到我们排长把电台夺去,就说了一句话:请覆盖641高地,共和国万岁。”
佛爷说道这时擦了擦眼睛后继续说道:
“然后,命这个东西真奇怪,阵地的炮火不管有多密,但总会有人会活下来的。四十五个,活下来了四个:我,张小沛,戴纪临,卢奇。”
“排长,你们排长是个伟大的人。”
“对,伟大的人。但仗打完了最不缺的就是伟大的人,最缺的是顶账的人。”
“所以。”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我刚上前线的时候正好赶上友军在告别烈士,那场面让人又心碎又激进,我当时认为被盖着红旗送回去是一件很牛b的事情。结果我的排长没有红旗,他们的尸首都被装在编织袋里。我在担架上看到了一辆从城里回来的车,下车的是那个傻b,上车的是那几个编织袋。然后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的命,绝不可以那么贱。”
“干爹,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公平过。”
“啊,我说这些不光是为了吹牛b,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给我做个活。”
“干爹,你说啥我做啥。”
“这活不是打打杀杀,但却对我是最重要的事。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事,和谁都不准讲,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你是第四个。”
“知道的,干爹。”
“呼~退伍之后。我和张小沛,戴纪临两个决定在国内发展,卢奇下海,去了法国,后来我们的生意都越做越大,我们国内的三个一开始从割包当小佛爷开始干,然后混社会,强拆,占地,贩枪,一直干到现在,但卢奇不一样,他做的是正经生意,当然,没有我们帮他他也做不起来。但是十年前我被手下出卖,我在长春被枪手突袭,我兄弟戴纪临当场死亡,我老婆孩子也被打死,唯一活下来的是我和戴纪临的女儿。我早就有不得好死的觉悟了,但那姑娘不行,我把他托付给了卢奇,然后我们三个就决定永远封藏这个秘密。今年是她爹十周年忌日,明天她回长春,然后在国内呆一个月,我不可能总看着她,这一个月你负责保护好他,。”
说罢,佛爷将一张照片递给了罗宇明,罗宇明看着照片上那个长相甜美但神情成熟的姑娘淡淡的说了句:
“佛爷,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