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同林二平一样，是个手脚利索的人，喂完了孩子便要带映竹去采黄花蒿。映竹忙道：“刚才何四哥给了我一些，只是我还需要一些器具，要劳烦嫂子帮帮忙。”

张氏将她要的东西一一记下，没多久就全部找齐拿了过来。此时才不过申时，大部分男人们吃了饭就回屋休息了，婆子们开始到溪边洗洗涮涮，林映竹和张氏找了个地方就开始处理黄花蒿，引来了几个妇人指指点点的围观。

当得知她们弄这些野草是为了救治草屋里的那个濒死的人，大家又都没了兴致，很快便各自散开了。

她们先烧开一锅水，将水放凉，把黄花蒿洗干净之后放在水里略泡一会儿。接着取一块在锅里煮过的石块把蒿草捣碎，再用干净的布将水里的碎蒿包住捞起，用力绞碎。林映竹生怕这个方法无法将黄花蒿里的青蒿素榨取出来，她二人轮流绞弄那些碎蒿就绞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包着碎蒿的布都快干了才停手。

林映竹在脸上系了一块方巾，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散发着香菜味道的药水进了姚景和的草屋。现在草屋里已经没有那强烈的臭气了，林二平显然已经来打扫过了。只是草屋阴暗，房间里还有些潮气。姚景和仍是躺在地上，身下却垫了不少的干草，比之前的惨状好了太多。

林二平大概是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换过了，明显有些大。原本布满了污渍的脸也擦洗的干干净净，更显得他皮包骨头，瘦骨嶙峋。

那张脸与记忆里阳光下的笑脸实在重叠不到一起，林映竹心里很难过。

她凑近去，忍不住又用手指在他鼻子下面试了试，只觉得气息比刚才更加微弱了。

沉默了一下，林映竹轻轻唤他：“姚叔叔，姚叔叔。”

这是她第一次肯叫他叔叔。以前他用许多竹蚂蚱哄她，她都不肯叫的。姚景和十分的不明白为什么，林映竹却知道小时候自己总觉得他只是哥哥，长胡子的才是叔叔。

姚景和在地上呻吟了一声。

林映竹又轻轻推了推他。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却彷佛不能对焦似的从她脸上滑过，像是已经认不得人了。

林映竹见他睁开眼睛却很欢喜，忙掀起脸上的方巾道：“姚叔叔，是我，我是竹宝，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映竹呀。”

他混沌的眼珠猛的转到了她的脸上，似乎在努力的看，可没多久就又闭上了眼睛。

林映竹捧着药碗，鼻子一阵酸涩，眼泪就流下来了。这时身边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碗，是何木生，他坐下来道：“我来喂吧。”

他把姚景和的上半身小心的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端了碗送到他嘴边，一手捏开了他的嘴巴。姚景和又微微的睁开双眼，任凭他把碗里的药汁灌到嘴里，却没有咽下去，药汁顺着他的脖颈流到衣服上，很快便把前襟打湿了一片。

何木生将药碗放了下来，对林映竹摇了摇头，毫无避忌的道：“他没有求生的意志了，这样的人救不活的。”

林映竹一口气憋在胸口，想起姚景和的那些遭遇，他不知所踪的娘，还有至今仍陷在炼狱里的妹妹，只觉得如果自己是他，可能早就不想活了。

但她还是想救他，知道他能听见自己说的话，沉默了半晌，林映竹道：“姚叔叔，你不记得我，那你还记得外公吗？你记不记得外公曾经最喜欢的那句话？”

……竹宝的外公？那，是他的恩师啊……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

……怎么会忘记呢？那是师父家的墙上，挂着的就是这两句话。

“姚叔叔，那时候外公是怎么对你说的？”

……“景和，为师最喜你如石之坚，如丹之赤。这世道艰辛，往后可能会有说不清的艰难险阻，但为师望你永远如坚石，如赤丹，不可漫以污也。”

师父，世道艰辛，这四个字真的太重太重了，重的让徒儿，快要活不下去了。

姚景和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泪水流了满脸。他突地睁开了眼睛，带着从未有过的渴求，用力的凝望着林映竹，好像要努力穿过血泪磨折的这些岁月，从恩师的小孙女的脸上，再看到过去，再见一见对自己宠爱有加的那位恩师。

何木生趁机把药碗又递到他嘴边，这次他自己张开了嘴，很快便把一整碗的药汁都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