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爵爷他们早已经不知道被冲散到哪里去了,此刻苏青鸾看着元宝钻进去的那个寂寞医馆,门板半开一块,像是豁了一颗牙的老头,寂静立于当处。
萧肃容追来的时候,见苏青鸾愣在那里,却不见了元宝的踪影,一时只讷讷着道:“适才街道混乱,白玉骢不见了。”
又不见了,那头驴子也非一般的野!
苏青鸾此刻没与心思去管那头犟驴,只说:“不见就不见了吧,想回来自然会回来。”说着的时候,却是迳自跨步朝医馆走去。
“元……元宝呢?”萧肃容怔怔的看着眼前寂寞空馆,“这傻姑娘,该不会和那头蠢驴一样不见了吧?”
苏青鸾没有去回应他,迳自朝着那空馆走去,顺着刚才元宝打开的门板钻进去,只闻得满室药香扑鼻而来,这种感觉苏青鸾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一边走着,一边往里面喊:“元宝,元宝你到哪里去了?不要躲了,我看到你了……”
苏青鸾的声音在医馆中回荡着,并无人回应。
是萧肃容从柜台上取出烛台,将烛台上剩余的半截蜡烛点燃,憋闷晦暗的药馆忽然亮堂了起来,周围看去,满满当当的药柜直通屋顶,各色中药排列,陈设老旧,就是镇纸的墨砚都损了一角,可见此地老旧。
苏青鸾将手摸过这药柜上面的灰尘,不薄不厚,却正好沾染了一指尖,“这药馆应该是封了有十天半个月的样子了。”她说罢,将指尖的灰尘一吹。
萧肃容却不解了,“元宝跑这里来作甚?”
苏青鸾没有回应,而是依旧在这里面绕了一圈,忽然却听到了后边药房里传来磕碰的声音,他两人追进去之后,却见后头是个院子,院子药架上叠晒着不少药材,但因进来春雨潮湿连绵,这里又被封了,这些药材无人管理,早晒得不成样子了。
一片凌乱之间,却只见在院旁的屋檐下,元宝的身影坐在那里用脚推着药碾子,碾的是白蔻。只见白蔻在药碾子中成了碎末,元宝再悉心细致的将白蔻末用药刷抹出,以油皮纸包好,动作娴熟,甚至让苏青鸾觉得,这个药童比小药熟练多了。
“她怎么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萧肃容看着元宝碾完药之后,又看了看天色,去翻药材,来来回回的身影,归纳置物无半点差错。
苏青鸾随口应道:“说不定这里就是她的家呢?”
毕竟,她是在乱葬岗里将元宝带回去的,看她的样子不是师出医馆,就是出自杏林手边上下打杂的,而且,苏青鸾注意到一点,“进来的时候,你没有发觉这里不对劲吗?”
被这么一说,萧肃容才忽然想起,“这里被查封了!”
杳无一人,人去医馆空。
苏青鸾点点头,“萧公子在锦城稍有几分薄面,回头就有劳你到衙门查一下这家医馆,如若真是元宝的家,我也算把她送回来了。”
“她家都被查封了,你这算送她回来?”萧肃容咋舌。
苏青鸾却好笑了,“难不成,久住我义庄?”她想了想,却又觉得也并不是不可,“如若小药同意让她帮忙碾药的话,我看她手法不赖,带回去帮手,碾药挖坟多个帮手倒也不亏,就是不知这姑娘病情深浅,还有无痊愈的可能。”
萧肃容听得内心直冒汗,“你就想着挖坟。”
“自然,世道多艰难,人心难揣度。我义庄中那么多副无主尸骸无人认领,总得找时间埋了。”苏青鸾朝他眨眨眼,“想我一个弱女子,怎倒腾得了那么些糙活重事?”
你这是找苦力吧?
两人言语来回之时,元宝已经拿了药篓子往内堂里走去了,他们便跟随了进去,内堂应当是大夫就诊的地方,背着刚才进门时那两面高大药柜墙,这边一张陈旧的梨花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
元宝尚且在旁轻车熟路的收拾着。
看那桌上研好的墨也早干涸了,蘸饱了墨汁的狼毫亦湿了又干,笔端黏糊聚在一处,又从底处炸裂开,廉价如那沓泛黄的宣纸。
裁好的纸张凌乱重叠在一旁,元宝收拾完笔墨砚,便来整理那沓纸张,只见她整理的时候,素手偶有张罗不周的时候,便见其中一张琼飘飘的纸张落在地上,远远望去,纸张上尚且还有字迹。
苏青鸾上前一弯身,抢在元宝拾起之前拿起那张纸张,“是张药方,只写了一半……”苏青鸾说。
但看上边字迹苍劲,落笔有神,力透纸背,尚且带着几分风骨还有几分锐利痕迹,非年月浸沁过的写不出这般年迈感。
是个老先生呢!
“这里是医馆,有药方不足为奇。”萧肃容随口应道,“回头我就去县衙里问问,这里是谁家,犯了何事,如若不是什大事,把这傻姑娘送回家人身边为妥。”
萧肃容说着说着,发现向来爱跟他唱反调的苏青鸾忽然不说话了,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却见到苏青鸾依旧在低着头盯着这张药方。
娥眉低垂,有一丝墨发垂坠在她的脸颊边上,粉粉腮红映着十分的专注,倒是非常惹人。
只不过,此刻她却浑然没有在意萧肃容的目光,兀自专注在那张药方上,但见纸上利索的写着,“马齿笕、丹参,鼠骨烧灰,研成……”
再往下便没了,可见这张药方只写了一半。
可苏青鸾是个医者,虽说是个医治心里的,但亦通药理,在说着这张药方的时候,往下没有了,她却能如数接着往下说:“研成粉末,先浸于盐水中敷伤口,这是治溃脓的方子。”
苏青鸾这么说着,随着她的声音吟哦错落,在一旁一直不停倒腾收拾的元宝豁然停止了下来。
元宝像是魔怔住了一般,原本花季的少女此刻却这般疯疯傻傻,一个劲的念着这张方子,“马齿笕、丹参,鼠骨烧灰,研成……珍珠,我的珍珠呢?”
元宝失了魂似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在药柜里不断的翻腾着,一边翻腾还一边不断喃喃的说:“爹爹说,头上不戴珍珠不好看,我的珍珠呢?”
这让苏青鸾的心一下子有哪里被触碰到了,她回望了旁边的元宝一眼,“我是在乱葬岗捡到她的,她为何半夜会在那里?还有,她爹呢?”
看着元宝这样,总有哪里让苏青鸾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可眼下元宝却是什么都问不出,只一味的翻箱倒柜。
萧肃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干脆带她到县衙去吧,看她这样也是清醒不了了。”
“能碾得了药、记得了方,她哪里不清醒了?”在苏青鸾看来,人心最纯粹的反而是世人眼中的蒙昧,她说:“我想试试催眠一下她!”
“催眠?”萧肃容听也没听过,但却是有些许印象,“你又要装神弄鬼,你怕不是真从地狱里出来勾人魂的吧?”
一边说着,萧肃容一边伸出手要去接苏青鸾手上的药方,却被苏青鸾一个反手扣住手腕,再一拽一压,萧肃容只得乖乖束手,“女侠,女侠轻点。”
这只手刚好不久,可不想再被她废一次。
苏青鸾晃着那张药方,“想从我手里抢东西,叫你兄弟过来跟我切磋。”
若是萧九倒还有可能,那家伙身手是在苏青鸾之上,她一口气吞不下,一定得再逮个机会整整他,塞进棺材,埋进乱葬岗里,好煞煞那萧九的威风。
可萧肃容大喊冤枉,“我哪里来的兄弟?”
就在二人争执的时候,那张药方在苏青鸾手上晃动着,尘封了许多日的墨香在此刻依稀还有。
这墨是许州沉墨,廉价粗糙,但能耐岁月磨砺而不褪色,故而是不富裕人家寒窗苦读,或者像这种不怎么牟利的店馆所用。
巧了,这种沉墨还有另外一个特点,便是沉墨锁香,因此有人会将花汁兑了水用以研磨,香味能沉数载。
而此刻,当苏青鸾挥动这张药方的时候,那上边墨香挥散之余,隐约还带着一丝丝清冷与高傲,期间还有去岁金秋折桂之香,这抹香忽然让苏青鸾怔住了。
她醍醐灌顶,忽然一脚踹开萧肃容,将那张写了一半的药方放近鼻尖处嗅了嗅,“腊梅与秋桂浸渍之香……”
苏青鸾的心一凛,这不是……那枚香囊上面的味道吗?
以防出错,她将那枚香囊取出来,重新对比了一下和药方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忽然,苏青鸾愣住了,她看向在旁又安静下来了的元宝,“怕不是,我想找到那书生问得兄长的下落,关键在这个傻姑娘身上吧?”
可……是这女子和书生吗?
苏青鸾忽然有些乱了,书生身上有哥哥苏慕当年失踪的线索,目前唯有找到书生才能问得清楚兄长的下落,而这香囊乃是书生与人定情之物,不小心被苏青鸾埋在麻子的坟里遗落。
此香囊,是找书生唯一线索。
而书生的香囊上的香气,却与这不起眼的药馆如出一辙。
书生和医馆,又是何关联?
而就苏青鸾被这香气勾去了专注时,却见元宝在药柜的一旁,蹲在那里不停的倒弄着,来来回回的将那里的桌凳搬了又搬。
待得苏青鸾近前去一看,却见在药柜的角落边上,无数蚂蚁聚集在当处,不停的转动,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里不禁竖起了根根寒毛。
“这里怎的聚集了这么多蚂蚁?”萧肃容的一时好奇,说着,他向着聚拢在一处的蚂蚁吹了一口气,只见那些如同浮萍般骤遇狂风的蚂蚁纷纷散了。
苏青鸾伸出手,用指腹在那上面一抹,凑近了鼻息闻了闻,只见黛眉一蹙,“这里死过人?”
萧肃容闻言一愣,许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局,再看那些被疾风一吹翩然又散的蚂蚁,复又拢聚成团在原处。
公蚁有着最灵敏的触觉,每每哪里有食物便会疯狂聚拢在一处,噬虎吞象,风卷残云,为巢穴中的蚁后搬去大量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