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依言在她身旁坐下,皱眉看着已经接近半醉的叶梨。
把酒杯往旁边挪了挪,有些责怪道,“夫人何故饮这么多酒,平白伤了身子。”
“身子?”叶梨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话,感觉到有水汽涌上双眸,泪眼对上沈潇的星目,扑朴簌簌地滚下来,砸在沈潇的长满粗茧的手上,眼泪打落的地方滚烫一片,可他心里却和叶梨一样,冰冷一片,毫无温度。
“心都不在的人,哪里还会在意身子呢。”叶梨苦笑的说。
她知道叶紫羡慕她嫡女的身份,可叶紫却不知道她更羡慕叶紫的无拘无束。
沈潇未接话,只默默看着她。
“将军可知道,叶梨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转了转头,看向了窗外,“您看那窗外的,一定有随处可感受到的风罢。我想要那样的自由,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叶梨一早便知,自己只是父亲的一个筹码,所以她渴望自由。
沈潇的心揪了一下,这是个怎样的女子,她竟想要自由。
“我七八岁的时候,爹爹就为我找着许多老师,什么琴棋书画,什么史书文卷,我背不出,学不好,爹爹就会狠狠地训斥我。”她拍了拍胸脯,哽咽道,“可是我,我不想要学那些啊!我宁愿不是出身富贵的家世,我宁愿自己是阿紫,至少前十几年,我可以和她一样无忧无虑的。”
今夜的叶梨,话比往常多了几倍。
平日里见着她,一直冰冷异常,原来也有这样一面。
沈潇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喃喃自语迷迷糊糊地睡着。
叶梨醉得厉害,第二日晌午才醒,醒来后的她依旧是那副清冷高傲的样子,不食人间烟火。
过后沈潇三天两头地差人送东西来,叶梨觉得好笑,都让连翘退了回去。
将军不死心,在叶梨居住的院中,亲自挥着锄头,栽满了叶梨喜欢的丁香。叶梨在屋内望着不停擦汗的沈潇,有些难以适从。但叶梨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她喜欢丁香,更喜欢那句“无意争先,梅蕊休相妒。含春雨,结愁千绪。似忆江南主。”
如今,这满园的丁香,倒是让她原本漂泊的内心,有了些许归宿。
叶紫躺在沈府已有三天,我的“忘忧”也已制成。但我着实想不明白她这样不吃不喝的装死有什么企图。
第二日我去沈府时,让阿染带了套针,我就不信这样她还不醒。
我断定她是装死,因而下针时卯足了力道,宋熠灼为此就常说我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可这回我算是估算错了,她丝毫没有反应,仿佛真的睡去了一般,可我不信她是真的昏迷。
叶梨依旧眸光冷冽,朝我看了一眼,故意道,“王妃,还是用‘忘忧’罢。”
我配合着点了点头,装死的叶紫应该听过忘忧,知道一旦服下忘忧,便会什么都忘了。
就在我与叶梨在院外商议之时,内房的丫鬟来报,说是那位姑娘醒了。
叶梨冷笑一声,“醒的可真是时候。”
我皱眉看向叶梨,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阴狠神情,纵然是情敌,也没必要如此记恨罢,何况叶紫还为她入过恒王府。两人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床榻上的叶紫半睁着双眼,神色虚弱,眼珠转到我与叶梨身上,眸中不带任何情绪,问道,“这是哪儿。”说罢就要作势坐起身来,叶梨上前坐在榻上问她,“你好好看看我,你不记得我了吗?”叶紫眸子清亮,咬了咬苍白的嘴唇,皱着眉,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你是谁?”
我在一旁看着这姐妹二人,当真是各怀鬼胎。
此时,沈潇回来了。自然是直奔夫人住处,一听夫人在北苑,又赶忙赶来。
“梨儿,梨儿。”语调极尽温柔,我余光扫了眼床榻上的叶紫,神情开始不对。
沈潇笑得像个孩子,“梨儿,你看为夫带回来的山药卷,听军中的同僚们说城南这家的山药卷做得最是入味,你尝尝。”叶梨浅浅的笑着,我在旁轻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他这才转过头来看到我,讪讪的笑,“王妃有礼。”
又看到床榻上已经醒了的姑娘,沈潇有些惊喜,“姑娘可是醒了,家住哪里,可有亲人。”
我知道沈潇是好心,可叶梨的脸上终究是不好看。
叶紫动了动嘴唇,“先前磕到了脑袋,有些不太记得了。”
沈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叶梨,叶梨一脸冷漠,“那便先留下罢。”
我实在看不下去这场景,提醒了句,“将军,这里是内院……”
沈潇这才猛地拍了拍脑门,“哦哦,是本将军糊涂了,这就走这就走。”
我拉了叶梨去外院。
“夫人还不打算告知实情吗?你看她的眼神可不像是姐姐看妹妹的眼神。”
叶梨紧咬下唇,双眼开始泛红,仿佛对她恨得牙痒痒。“她杀了我的孩子。”
我大为诧异,当日是除夕夜宴,叶梨不慎跌入冰冷的池水之中才致体弱,未能保住孩子。
我与宋熠灼自是不信的,那时我们追查到一个宫女,但无奈她逃得太快,并未被抓住。加上叶梨醒后只一个劲地伤心难过,并未追究更是没有说出来真相,这一度让外界以为她真的是一时失足。
“那日将军怕我冻着,就去园外向随行的丫鬟那我的外袍披风,我以为阿紫终于肯来见我了,还未开口问她过得好不好,我就跌了下去。”
她开始呜咽,见惯了她平日的清冷孤傲,一时间也跟着她心痛起来。
“此事,将军可知晓?”她咬着牙,拼命忍着眼泪,拿手中的丁香手绢去擦眼泪,“他只当我是贪看池边的青柏,哪里能想到我是被害的。”
沈潇的心也太大了。
“孩儿去了不过两月,他便同我商量着想再要一个。”叶梨冷冷笑道,“他带兵打仗,早已见惯生离死别,或许根本就没将那孩子放在心上。”
我哑口无言,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我此刻也深感无力,在一个生命面前,我觉得语言太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