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苑,与清阁齐名,不是酒楼那般简单。
其内姑娘环肥燕瘦,各有所长。
榻下能歌善舞,榻上旱涝保收。
加上教坊司,三处被誉为定兴销金窟。
进出此地之人,非富即贵,又或是颇有文名的才子。
此时刚过晌午,还属白日,雅苑内却已是落座颇多。
有奔着姑娘来的商贾贵胄,也有饮酒作乐的文人墨客...通俗易懂的说,就是一群lsp中夹着几股清流。
但白日不白日,是要花钱的,且比夜间贵上些许。
姑娘们操劳一夜,顶着朦胧睡眼讨好精主,多收一些也不过分。
此刻,二楼雅间,刘士林正与五位仕子共饮。
六人虽非同窗,但胜过同窗,因为六人皆是诗社成员。
何为诗社?
一个爱诗之人的无武装组织,旨在共同探讨诗词学问。
创建于临江,兴起于定兴,短短三年时间,虽说还未辐射胥朝全境,却也十之六七。
诗社成员遍布各地,互有联系,又各自发展,共有一个社首。
据说此刻还在临江,近日抵达定兴,将社首位置交给定兴才子接管。
刘士林曾被誉为胥朝第一诗才,定兴诗社才子皆以他马首是瞻,且共举他为下任社首。
今日上午,周家摆擂,韩复横空出世,所展才华之惊艳,如耀日当空,使人不敢直视。
那一刻起,刘士林便生出一念——邀韩复入社,推其为首。
然,事与愿违。
自皇帝插手,改迎娶为入赘,且韩复欣然应允,无半分风骨时,这个念头,便从心底打消。
他适才便与五人说了这个想法,作为爱诗之人,五人亦觉惋惜。
好好一位才子,怎就甘为赘婿,不思进取呢?
房间一侧,正挂着七张纸,其上洋洋洒洒,各记录一首诗词,皆为韩复所作。
刘士林手执酒杯,已是有了几分醉意,踉跄行至挂纸处,伸手指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诸位,细读此诗,其品质之美,顽强而执着。其品格之正,既有刚强不屈,又显高风傲骨。可作此诗之人,竟...竟毫无骨气可言,哈哈...好一个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可惜,可惜啊...”刘士林放肆狂笑,只觉痛心疾首,颇有怒其不争之怨,情至深处,怆然涕下而不知。
说罢,他又晃到另一张纸旁,望着其上字迹出神,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本以为,此生将遇一知己,奈何,奈何...呵...”
举杯痛饮,遂狂掷于地。
刘士林爱诗如命,为诗而癫,如今遇得善诗之人,可谓惺惺相惜,欣喜若狂。奈何韩复诗中傲气凌云,人却毫无傲骨。如此落差,于刘士林而言,谓之如丧考妣亦不为过。
作为好友,五人自是知晓刘士林性情,也体他之心情。
莫说刘士林,就连他们五人,也觉愤懑。
佟乐一声长叹,说道:“古语有云,诗永志,为何韩复此人却与诗中之志背道而驰?”
赵宗盛道:“话虽如此,但若能一朝入勋贵,如此诱惑,确实难以抵挡。”
孙凯行摇了摇头,怅然道:“前朝王黎诗才虽不如韩复,却也绝非我等可比。他还不是抛妻弃子、构陷忠良的奸佞。由此可见,以诗鉴人之法,并不可取。”
“断不可以诗才论人品。”李神河附和道。
另一位不说话的吴子用点头赞同:“阿巴阿巴...”
他是个哑巴,但耳朵不聋,且不仅颇有诗才,一手好字更是在诗社中无人能及。
因此,他也是书社成员。
脚踩三只船!
因为他还是复社成员...
“刘兄,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亦有体会。但此事也不能全怪韩复,陛下旨意,非人可抗。”
“刘兄痛心之处,应是韩复欣然接受,且求之不得的姿态吧。”
“确实可气,有失文人风骨。”
“犹如遭奸之女,且不说反抗,欲拒还迎都无,竟是欣然受之...生所仅见,令人咋舌。”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韩复虽说诗才逆天,但沦为赘婿,与我等再无半点交集。若是我说,莫以他事烦我心。”
“是啊,刘兄,酒大伤身,莫要喝了。”
“就算是喝,也是与我等畅饮,说那开怀事。”
“阿巴阿巴...”
几人各抒己见,纷纷安慰刘士林,但言语好坏皆有,吴子用又只能阿巴阿巴的举杯,因此用意不显。
但刘士林毕竟是位才子,知晓好友用意,失神须臾后,神色顿正,认真作揖,道:“是我失态,扰了大家雅兴,还请勿怪。”
五人连忙起身还礼。
“士林莫要言此,我等知你心情。”
“好友一场,何故多礼?”
“哈哈...你若知错,当自罚三杯。”
“理当如此。”
“阿巴阿巴...”吴子用仍旧举杯,表示愿意陪饮。
见好友如此,刘士林得以慰籍,不由露笑,忽又想到一句话,顿时大笑道:“哈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说罢,归至桌旁,痛饮三杯。
吴子用五人与其同饮,一时间好不畅快。
也在这时,隔壁那桌喝的兴许高了,交谈时忘记压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诗才无双又如何,他韩复还不是做了赘婿。”
“何为赘婿,说句不好听的,狗都不如...”
“哼,只是苦了百里茗素,如此妙人,竟然与一介平民成婚。”
“平民终究是平民,会作几首烂诗罢了。”
“会作诗有屁用?哈哈哈...”
“我最看不惯那些读书人舞文弄墨,作了几首烂诗一副了不得的模样,令我作呕。”
“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偶得刘士林咏梅手稿,如厕时擦了屁股,啧啧...以纸拭腚,其舒适程度,远非厕筹可比。”
隔壁那人也在谈论韩复,且起因是嫉妒,从韩复出身打击到诗词,顺便波及刘士林,听的几人脸色顿沉。
赵宗盛沉着脸说道:“礼部侍郎曹深的儿子,曹德正。今日韩复登擂时,属他骂的最凶。”
他爹也是定兴官员,所以相对了解。
曹德正却德不正,整日游手好闲,调戏良家妇女都是家常便饭,仗着礼部侍郎的爹,一直相安无事。
“是可忍熟不可忍,且去与他理论一二。”佟乐愤而起身。
“阿巴阿巴...”吴子用从不缺席。
“慢着。”刘士林出言制止,另外三人又坐了下去。
五人疑惑的看着他,孙凯行道:“为何慢着,难道你能咽下这口气?”
孙凯行怒道:“他辱骂韩复,我等不需理会。但他辱诗,又以恶臭手段毁你手稿,如何忍得?”
“咽不下,也得忍。”刘士林无奈一叹,说道:“他现在已是喝醉,我等找他理论,除了口舌争端,怕也会起了争执,最终得不偿失。我等又是读书人,拳脚粗暴之事断不可为,此事...就当没听到吧。”
“这...”几人面面相觑,虽有不甘,却又觉得言之有理。
且当事人选择置若罔闻,他们又能奈何?
可...心有不忿啊。
刘士林抬眸,淡声说道:“野犬乱吠,尔等与其讲理,说的通么?”
闻言,五人为之一怔,旋即面色羞愧。
是啊,那曹德正此时与一只野犬无异,又如何说的通道理。
佟乐抱拳道:“刘兄不仅诗才绝世,就连修身养性的功夫都如此纯青,自愧不如。”
几人纷纷拱手。
“阿巴阿巴...”
刘士林无奈苦笑,说道:“韩复一出,诸位便不要将诗才绝世四字放在我的身上了,受之有愧啊...”
“唉...虽说忍了,但酒也喝不下了,告辞,改日再会。”
“我也回家。”
“我没钱结账,也先走了。”
“阿巴阿巴...”
显然,雅兴被扰,众人都没了心情,一个个相继离开。
最后只剩刘士林一个人,又坐了须臾,他才起身结账,独自离开雅苑。
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东市,随意挑了间看着顺眼的店铺,买了一个麻袋与一截粗棍。
付了钱,刘士林用麻袋将粗棍裹住,刚出店铺,就撞上了迎头走来的佟乐。
二人相视一怔,佟乐看了看刘士林怀中之物,笑道:“我再去买根棍子。”
刘士林笑了笑,也不尴尬,点头:“嗯。”
佟乐刚刚进去,孙凯行又来了。
他看着刘士林,又看了看佟乐的背影,说道:“没带我的?那我自己买。”
“给我也买一根。”身后,响起李神河的声音。
二人联袂进店,刘士林于店前静候。
待三人出来,刚与刘士林碰面,赵宗盛在五米外挥手...
走到近前,他默契的没有说话,直接进了店铺。
须臾之后,五人离开东市,正要分开,身后的东市内响起独特的呼唤。
“阿巴阿巴...”
“阿巴阿巴...”
吴子用提着棍子追来。
刘士林见此,心中甚暖,笑道:“莫要回家了,去清阁继续畅饮。”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佟乐四人齐声笑道。
“阿巴阿巴...”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