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爨城县有名的出马仙儿。
不过提起我爷爷,爨城县的人大多会先啐上一口,然后再骂句这只该遭天谴的孽畜。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饥荒席卷半个中国。
为了活命,爷爷提起锄头挖开了县首老娘的坟墓,用陪葬品换回些粮食。
就这样被贪腐的县首一家差点儿追到关东地界。
爷爷年轻时太好色。恰恰又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村子里几乎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被爷爷骗过身子。
打瘸子,骂傻子。扒小姑娘裤衩子。坏事做绝。
他一生作恶太多,但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村里的人始终也奈何不了他。
直到我出生那晚,他才大彻大悟,他默默的从家里端了盆炭火,拿了根抬棺的草绳和一条大姑娘的红裤衩子,直奔村口的那棵老核桃树而去。
他自知也只有这样才能赎清自己的罪过。
那晚,就在那棵老核桃树上,他把自己熏成了腊肉干,羽化成仙了。
他当然不是幡然醒悟,他只想用自己的一命换村里人不对自己的孙子动手。
这些都是我十七岁后慧姨告诉我的。
爷爷死后,村里人便把他们那积攒了几十年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大人们看在我还是个孩子,他们不好意思对我动手,于是便教唆他们的孩子对我使用各种手段,只要打不死就好。
他们要留着我慢慢折磨。
记得那晚慧姨把我从村里老核桃树上抱了下来,当晚,把我绑在树上的几个孩子惊悸嚎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各家大人带着自己孩子挨个给慧姨磕头,这桩事才算了结。
记得第一次见到慧姨的时候,我正被那几个孩子吊在那棵老核桃树上吊打。正是慧姨把我从老核桃树上抱下来的。
慧姨把我从树上抱下来时的场景,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不知道为什么,慧姨也只是仅仅一个眼神而已。几个孩子便吓的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四处溃逃。
回家后,那几个孩子惊悸哀嚎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们的家长吓的集体给慧姨赔不是,又给慧姨买了她最爱喝的酒。
头皮都快磕破了,好话说尽。慧姨才勉强饶了他们的孩子。
在我小小的心灵里,我意识到慧姨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
她的话,我敢不唯命是从。
从那时候起,慧姨就开始教我读书认字。什么圆光扶乩、步罡踏斗、识文断字、装脏请仙、请神下马、请灵出山等等生存本领。她说身为一个出马仙儿的唯一后人,这些只是最基本的。
以后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我不知道慧姨是谁,打我记事起,认识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她。
只要我学不会,她就用藤条抽我,对我从不吝惜。
我不恨她,我知道她这是对我好。
但就是闭口不提我父母是谁。
我会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慧姨教给我的。
我不知道是慧姨的藤条打人太疼,还是我自己先天就是个天才,慧姨教给我的东西,没用多久我就全学会了。
有一天晚上慧姨给我做了一大堆好吃的,有鱼有肉有鸡有虾,还有那一锅香喷喷的米饭。
那晚慧姨没有让我收拾碗筷,只是吹了灯让我早早睡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便再也没见过慧姨。
我隐约记得慧姨说今天早上的饭菜比昨晚的好吃。
我的口水流了一地,也没看到好吃的在哪儿。
我光着腚,紧紧的裹着被,任刺眼的阳光射在我身上。
被窝里暖暖的,我一时还不想出去。
这么多年来我和慧姨在一起生活惯了,想起她昨晚种种的诡异行为,我差点儿哭出声来。
一双纤纤玉手堵住了我的嘴,终究没有让我哭出声来。
伴随着那双玉手,我闻到了一身淡淡的体香。
我吓的浑身一激灵,以为大白天的遇到鬼了呢!
我本能的把身体往被子里一缩。
我慢慢的看清了那双玉手的主人。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眼前这个比我大很多的女孩子竟然和慧姨长的如此相像。
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知道我要说什么,小心翼翼的把手掌贴到我唇上。
“陈侃弟弟,我叫谢不白,也是慧姨唯一的女儿。是我娘来让我照顾你的。以后,你就叫我不白姐姐吧!”不白姐姐和我一样,双眼噙满泪花,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才告诉我她娘没了。
她哭着说慧姨就吊死在我爷爷吊死的那棵老核桃树上。尸体已经连夜被县里的人拉走了。
我不相信不白姐说的话,在我心里,慧姨就是神,而神是不会死的,只有人才会有生老病死。
事实让我不相信也不行,但就在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慧姨。
可不知道为什么,之后我一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帮我。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慧姨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慧姨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那之前慧姨是我已知唯一的亲人,现在,这个唯一的亲人也没了。
我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和慧姨说,就这么阴阳两相隔。
我擦干眼泪,知道自己唯一的靠山没了,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还要照顾好不白姐。
我得养家啊!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姑娘家家的养我。
我正想以后的出路呢!这丫头不知怎么的竟把我的被子偷偷的掀开。
“你猜我看到啥了?”不白姐也不哭了,柔柔的笑着。
“我看到你小牛儿了!”
这都啥时候了,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啥啊?
相对无言,四眼懵逼。
果然慧姨没了之后,欺负我的人又多了起来。
“小畜生,野种,狗崽子,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碎……”这些都是我的外号,我的代名词。
我也不敢说话,我人单力薄的,我怎么的都行,怎么的都能忍。
就是不能容忍他们连不白姐也污蔑。
慧姨走了之后,我就用慧姨留给我的那根藤条跟他们干。
我身材单薄,我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但我坚信,宁可叫你们打死,也不能叫你们欺负死,不信咱就试试。
小孩也是一样,软的欺硬的怕,不要命的他们更怕。
我挥舞起藤条扬起一地的灰尘。
逮到一个就往死里抽。
反正我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野小子我怕你那个?
打死一个赚一个,打死两个赚一双。
人活着不单单要靠本事吃饭,还有拳头也要硬。
不白姐就站在村口,给我加油助威。
这样我打的更狠了。
“就凭你们几个还想让我钻你们裤裆,今天看在我不白姐的面子上,就先饶了你们,再敢骂我不白姐,小心我让你们吃粑粑。”
为首的那个被我打的鬼哭狼嚎的,一个劲儿的求饶。
算了,狠话也说了,气儿也出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滚犊子吧!”我抽回藤条。
从来没有打过人的我今天满满的都是自豪感。
因为我知道我能保护不白姐了,我就很开心。
“明天记得给我拿几个大饼子来!”我从小最愿意吃的,就是大饼子。
“哎!”没想到这个小狗腿子答应的这么快。
我他妈逗你呢!这都没看出来?
这小子起身也不顾疼了,跑的比他妈老鹰都快。
“我们家小侃长大了!”一路上,不白姐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
我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男孩的身体和女孩的根本不一样。
第二天天还没亮,昨天被我打的那小子就来了
“哟!还真来送大饼子了?”
有了这小子的大饼子,以后我们吃饭又着落了。
我接过大饼子就把那小子撵走了。
我也不知道这小子以后会死心踏地的跟着我混。
不白姐吃的很开心。
“我娘是不是从来就没和你说过你爷爷为啥这么多人恨他?”
回家之后,不白姐突然问我。
我也想知道啊!慧姨在的时候我不止一次问过她。
奈何她总拿藤条抽我。
我说我爷爷不是出马仙儿吗?这出马仙儿不是治病救人的吗?咋还成了不要脸的孽畜了呢?
看我一脸的迷茫,不白姐又一次笑了。
她说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很成熟,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去保护别人?不过打今天开始就不一样了。
她还说我爷爷的本事都是他年轻时在闯关东的路上用三斤老白干儿在一个前清老太监那儿骗来的。
辨药采药品药捣药配药无一不是那老太监的看家绝活。
那老太监可是老佛爷身边的红人儿。
他这能耐宫里宫外的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白姐说她娘就是那个老太监的女儿。是那老太监与一个宫女私通之后生下的。
老佛爷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假太监,气的全身上下直冒烟。
要不是他有出马仙儿那两把刷子,这么多年来治好宫里不少妇人的病。早就把他打死做成醢肉酱了。
我爷爷这个好色的毛病也是这老太监教的。
这也难怪慧姨始终不肯说。就是说了,我也不懂啊!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不白姐强行拖上山,开始采药生涯。
那之后,我们的日子不再单调,除了采药之外,我每天都能听到不白姐那爽朗的笑声。
就那样风吹日晒,日复一日的重复一件事。
慧姨身为那个假太监的后人,教会了我不少关于出马仙儿的知识。
而药理常识都是不白姐教给我的。
相对而言,不白姐就温柔的多了。
她不打我,也不骂我。
我是打心眼里敬畏她。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不白姐当着我的面从柜里掏出一瓶酒来。
“不白姐妳这是要干啥?”我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问她。
“我不是早和你说过嘛!你长大了。再说你作为陈之言的孙子哪能不会喝酒呢?”不白姐不再说话,她一碗我一碗,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陈侃,姐姐我早晚都要嫁人的!这是姐姐陪你的最后一个晚上。以后天冷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不白姐双颊通红,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就这样夜近三更,酒过三巡……
不白姐悄悄把我压在身下。
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的美妙。
“小王八犊子,今晚姐姐我要吃了你……”
“侃爷,你记住,姐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但绝不是唯一一个……”
朦朦胧胧中,不白姐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二天,炕被上多了一滩腥红……
还有那散落的山药和满桌的杯盘狼藉。
不白姐也走了。
我不知道不白姐还会不会回来,我只知道,打那晚之后,我就不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