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千点如梦,月光一泻千里,入夜的猫城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宛若白昼,各条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片闹市景象,猫族人往往夜晚精力更加充沛,因此猫城的夜市十分发达。
经过十多年没有负担的发展,猫城不仅人口激增,城市建设也紧随其后,一条条铺满了浅蓝色鲎血砖的街道宽阔大气,远远望去,宛如一匹匹荧光轻吐的缎带。
街道两旁,雅致的阁楼随处可见,或高或矮,参差不齐,夜色下的蓝砖红楼,相互映衬,浑然一体,显得优雅而又从容,此时此刻,沐浴在星光里的猫城,美得像是海市蜃楼。
飞心广场以南数百米,几颗合抱粗的青伞木旁藏着一处不起眼的小庭院,院内老人,女人,少年三人一桌,正在灯光下吃着晚餐。
猫柒雪热情地给梨花奶奶夹着菜,说道:『梨花婶婶,今天是我不对,以后我会早点回家陪你和伊诺的。』
老奶奶抚摸着猫柒雪脸上的疤痕,脸上满是心疼和不忍,轻轻叹着气,说:『我的傻柒雪,你说你又是何苦呢?多么漂亮的大姑娘,非要给自己添一道伤疤,是那些钱重要,还是脸蛋重要?』
『唉,时间过得快,再过几年就是老女人咯,现在也想通了,见不到心爱的人,打扮的再美,又有什么用呢?』猫柒雪神色黯然地说。
『傻姑娘,他有他的世界,你有你的生活,既然等不到,就别再等了……』老奶奶抚着猫柒雪的背,柔声劝慰道。
『今天是伊诺的生日,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我说这些干嘛?』猫柒雪用筷子敲打着脑袋,转过头对伊诺说,『傻小子,明天就十六岁了,不再是毛头小子啦,要有男子汉的样子,知道了吗?』
伊诺含糊地应了一声,两三筷子扒完碗里的饭,鼓囊着嘴说:『奶奶,臭婆娘,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他胡乱擦了擦嘴,跑向厨房,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那只「精灵魔袋」,只想赶紧翻开宝物图鉴,找到它的介绍查个清楚。
不一会,伊诺就从厨房里出来了,他并没有找到宝物图鉴,之前放书的灶台上空空如也。
『奶奶,你是不是拿我的书了?』伊诺问。
老奶奶不高兴地看了伊诺一眼,说:『伊诺,奶奶不准你再看那本书了。』
『奶奶,我有急用,你快给我吧。』伊诺迫不及待地想要搜索寻宝物的信息,心急如焚。
『奶奶把它烧掉了。』老奶奶淡淡地说。
『什么??』伊诺半张着嘴,一副打死也不愿意相信的表情,『你居然把它烧了?』
『你知不知道那本书对我有多重要,你为什么问都不问我一句??』伊诺生气到了极点,发疯般地对老奶奶大吼着。
『因为我不想我的伊诺被那本胡言乱语的书骗得着了魔一样,要去当什么探险者……』老奶奶眼睛一湿。
『你根本不懂我,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那本书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你……你居然烧了它!』伊诺不仅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同时也失去了理智,说话也开始冰冷刻薄起来,『你……我恨你!』
『伊诺,你怎么对奶奶这么说话?给我滚出去!』猫柒雪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
伊诺满胸抑郁委屈,一句话也没说,含着泪冲了出去。
老奶奶爬满皱纹的脸皮剧烈颤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好久,才吃力地说了一句话:『柒雪,伊诺他……他说他恨我,是吗?』
『梨花婶婶,您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干嘛,今天他凶得跟个小老虎似的,明天一吃您给他做的菜,还不是冲到您怀里乖乖地像个小绵羊。』猫柒雪笑着安慰老人道。
老奶奶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半晌,才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她说:『柒雪,我有些累了,你扶我回房间休息吧……』
『好。』猫柒雪扶老奶奶到卧室,帮她铺好被褥,等老人躺在了床上,又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柔声说,『婶婶,您夜里想喝水就叫我,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老人微微颔首,说:『柒雪,你去吧。』
猫柒雪静悄悄地走了出去,又听到老人声音微弱地说了一句:『你别怪伊诺。』
『婶婶,知道了。』
猫柒雪轻轻地掩上房门,在院子里找到了蹲在树下、看起来怒火仍未消退的伊诺。
『臭小子,你长本事了是么?对奶奶发这么大火!』猫柒雪冷着一张脸,劈头盖脸地骂道。
『那本书是爷爷留给我的,是我最珍惜的书,奶奶居然把它烧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伊诺说。
『「宝物图鉴」在魔幻大陆上任何一家探险者商店里都能买得到,你不知道吗?』
『爷爷告诉过我,这本《宝物图鉴》是数百年前的曦晓版,对宝物的记载是最详细完整的,现在整个大陆就只有这么一本。』伊诺辩解道。
『没完没了是吗?她是最宠你的梨花奶奶,对她那么说话就是不对!懂了?!』猫柒雪瞪起两只大眼睛,狠狠地训斥伊诺道。
伊诺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语气确实有点过激,垂下了头,小声说:『我错了。』
『明天早上起来,去给奶奶道个歉。』猫柒雪用不容违拗的口吻说道。
『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猫柒雪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以后如果你离开月牙岛,进入了人类的社会,千万不要提起「曦晓版」这三个字,记住!」
伊诺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不似玩笑的危险味道,他打了个寒噤,问:『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
伊诺不明所以,但猫柒雪的话他不敢不听,便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房门,点燃了流光灯,把那只「精灵魔袋」拿了出来,魔袋袋口处被一根金丝带紧紧系住,手指只要轻轻一触,就会有一股强大的电流袭来,能让他的全身瞬间麻痹几秒。
伊诺之前试过好几次,被电得死去活来,因此不敢造次。
咬着手指思索片刻,他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把匕首,使劲在袋身上划了几道,那魔袋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虽然摸起来柔软顺滑,但却坚韧得跟牛筋一般,竟然连一丝划痕都看不见。
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伊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对付它,暂时又弄不到新的宝物图鉴,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仰天长叹,只好作罢,把魔袋塞在枕头下面,扯掉衣服,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第二天,伊诺早早地就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枕头,发现魔袋还在下面才放下心来,在被窝里伸展了下四肢,感觉右腿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大半,忍不住又对猫族的唾液惊叹一番,想到要去跟梨花奶奶道歉,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和鞋子,跑了出去。
平时,梨花奶奶起床最早,而伊诺总是最晚的,往往等他起床后,梨花奶奶已经把他的那份早餐留在桌上,这个时候,猫柒雪一般已经吃完早饭,去海滩上和海盗们准备开工了。
今天,伊诺起床后发现家里一片寂静,显然她们都还沉醉在睡梦中,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梨花奶奶门前,小声地说:『奶奶,你还没起床么?』
「今天我真是勤快,居然比奶奶更早起床。」伊诺得意洋洋地心想。
他轻轻地推开房门,老人似乎还在安眠,伊诺怕打扰到奶奶睡觉,正要关上门出去,忽然留意到奶奶床边的木桌上放着一本他再熟悉不过的书,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正是那本《魔幻大陆宝物图鉴》!
『啊!』他惊喜若狂,难以自抑地叫了出来,忽然想到奶奶还没醒呢,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往奶奶床上看了一眼。
瞬间,伊诺的身体像是被雷电劈中!
老人干枯的脸庞宁静安详,但额头上有一块银色的斑点。
猫族人死后,额头上会显现出跟毛皮颜色一致的斑点。
『奶奶!』伊诺声音里带着哭腔,去摇晃梨花奶奶的身体,但碰到的是一片冰冷。
伊诺脑子里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他不敢相信奶奶就这样走了,把木床摇得嘎吱作响,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奶奶,你快醒过来……我求你……』
『傻小子,奶奶昨晚就走了。』猫柒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后,倚靠着门框,平静地对伊诺说。
『奶奶还没原谅我!我昨天居然那样对她说话,她那么疼我,我却说「我恨你」,奶奶,我就是小孩子脾气,说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其实……其实一万本书都比不上您在我身边重要,您能听见吗?』
伊诺跪在床前,握着老人已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掌,泪如泉涌,忽然,他一把将那本宝物图鉴摔在了地上。
『奶奶,我不要这什么狗屁宝物图鉴,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去做什么破烂探险者,我就一直陪着您,您睁开眼睛好吗?奶奶,求求你……我错了……』
猫柒雪眼角泪光晶莹,她俯身捡起宝物图鉴,走到伊诺身旁,摸了摸伊诺的头,轻声说:『傻伊诺,奶奶早就原谅你了,她把这本书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就说明她已经允许你做探险者了,你说对吗?』
伊诺两只泪眼呆呆地瞧着猫柒雪,喃喃说:『真的吗?』
『当然了,奶奶她今年七十九岁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我们想留也留不住,她去了另外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虽然我们看不到她,她却依然在我们身边守护着,她想看着伊诺成为一个坚强勇敢的大男孩,对吗小傻瓜?』
伊诺默默点着头,接过猫柒雪递给他的书,擦干了眼泪。
猫柒雪伸出手掌覆在老人额头的银斑上,闭上双眼,默默地祈祷着。
老人的身体像受了某种感应一样缓缓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瘦小的银毛猫儿。
猫柒雪把猫儿抱在怀里,说:『伊诺,走,我们去给奶奶送行。』
伊诺和猫柒雪把猫儿埋葬在猫城最大的那颗青伞树下,和猫痴渝爷爷葬在一起,伊诺想,奶奶应该不会孤单,因为她深爱着的猫痴渝爷爷会永远陪着她。
他们一起跪在树下,为两位老人祝福。忽然,一阵微凉的晨风掠过,高大的青伞树枝丫轻轻晃动,银白色的絮丝像绵绵细雨般悄然洒落,拂过伊诺和猫柒雪的脸颊,落在他们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