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课没劲,老是视唱。“1234567i”“7263135”,绕口令似的绕得所有的人无精打采,师大音乐系新毕业的音乐教师张咪却振振有辞地大讲视唱是所有音乐形式的基础。
好容易唱得告一段落,有人举手。张咪用教鞭虚空一点,圆柔甜润的声音叫道:
“苏飞,什么事?”
苏飞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老师,我有个建议,建议让谁来唱首歌,有人在发困。”
张咪看一看他,似是为他的恭敬态度所打动,笑吟吟地答允下来:
“也好,活跃一下气氛,谁来唱?”
立刻有人举手,并很响亮地说:
“我!”
张咪没想到找人唱歌会这么痛快,通常这种事很难有人愿意出头,她看一眼,见是萧笠,她知道他的嗓音不好也不坏很浑厚,也没想他为什么对此这么有热情,便点头道:
“好,萧笠来。”
萧笠腾地站起来,就要往讲台走。张咪不愿过多耽误时间。赶紧拦他说:“别来讲台了,就在座位上唱一首吧。”
萧笠很听话,就在座位上,表情庄重低低地清一清喉咙,先来开场白,用标准的男中音:
“大家好!今天我献给大家的这首歌的名字叫《外面的世界》。”
有人窃笑,萧笠不管,开始唱。张咪忽然发现萧笠周围的几个男生盯着她异样地严肃。
浑厚的男中音: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扔下我去远空翱翔。”
“哗!”全班笑声无比热烈。
萧笠周围的几个男生齐刷刷低声伴唱:
“你扔下我去远空翱翔!”
“哗哗!”笑声持续了三分钟之久,连张咪也在讲台上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打着响指向萧笠喊:
“萧笠,再来一个!”
萧笠和他的几个同伙互相挤眉弄眼得意洋洋。学生们再也不能安分,下半节课就让这一句“你扔下我”交待了。
下课萧笠和几个男生率先晃出音乐教室,嘴里意犹未尽地用《外面的世界》的调子唱着:“外面的市场卖白菜,上好的白菜不好买,当你买来上好的大——白——菜——你不要忘把菜心给我!”
苏飞却追上往办公室走的张咪,气喘吁吁仍不忘恭恭敬敬地说:
“张咪老师,很抱歉真抱歉,我不知道‘狼’他们会故意……”
“什么狼啊?”张咪吃惊地停住脚步。
“狼吗?哦,你不知道,狼就是萧笠的外号呀,全班都知道,有的老师也知道。你听这外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故意给你的课捣蛋的呀!唉,我本来是一番好意,没想到这小子……”
张咪又被打动了,她没想到还有对自己这么忠诚的学生。她说:
“谢谢你,苏飞,至于萧笠,我会找他的!”
苏飞高兴地奔走了。
通往物理实验室的路上,萧笠几个正在半路等他,下节课是物理试验课。苏飞奔至近前,戏谑地大嚷:
“‘狼狈计划’初告成功!”
果然下午自习课时张咪来教室找萧笠。
张咪娇小玲珑地站在教室门口,严肃地沉着脸却掩不住白嫩的脸蛋上的鲜丽,由于严肃,她嘴角抿得紧紧的,却反而在颊上显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她脑后梳了一个很带天真意味的马尾巴,此刻那马尾巴一动不动。她盯着教室后排的萧笠,一字一板地叫:
“萧笠,去我办公室!”
声音一出,连前排的女生都差一点笑出来,因为她尽管看上去在生气话音也那么严肃,可那嗓音却仍是极圆柔甜润,好听得连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萧笠一笑,晃晃悠悠地跟她去。
张咪的办公室同时也兼单身宿舍,有一架钢琴,有一张小床,再加上一张办公桌和两把坐椅,一间小屋满满当当了。萧笠一踏进去就有一种整洁清馨的感觉。
张咪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也不让萧笠坐,不客气地让他站在自己面前。张咪沉着脸问:
“音乐课上你为什么故意捣蛋?”
“我没有捣蛋呀!”
“你没有?你故意篡改歌词,逗大家笑,不是捣蛋是什么?”
“冤枉,冤哉枉也。这首歌我们一直是这样唱。”
“什么?你们一直这样唱?”张咪觉得很新奇。
“yes,我们课下一直这样唱,所以我课上由于一时疏忽也习惯地这样唱了,惹得大家哄笑,若说具备捣蛋效果我承认,但若说我是故意而为,那可是冤哉枉也。”
“这么说,你不是故意的?”张咪犹豫了。
“谁说我是故意的?”
“……”张咪不答。
“我知道,准是苏飞这小子陷害我。张咪老师,你不知道,这小子时刻想陷害我。”
“他为什么陷害你呢?”张咪到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她一直被萧笠牵着鼻子走,萧笠看着她那天真幼稚的样子忍不住笑从嘴角流露出来。
“你要不要听?”
“嗯……,你,要不方便讲就不要讲。”张咪天生有很强的好奇心,不过又觉得听学生的秘密有点“那个”。
萧笠一笑,“我讲给你。因为我揭发过他,有一次上数学课他看琼瑶的小说,我当堂揭发了他,他的书被没收了。从那以后他就时刻想陷害我。”
张咪听得半信半疑,说:“我不信你的,我得调查调查。”
萧笠俯脸看着张咪,像看小妹妹似的,停一下,眨眨眼说:“你还调查别人?早有人调查过你了。”
张咪吃一惊,“谁调查我?”
“苏飞!不信你听,张咪,十九岁,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健康美丽,身高一米五十六,没有男朋友。”
最后一句话让张咪立刻飞红了脸,她相信了真的有人调查自己,连身高都被刺探去了嘛。但她不信是苏飞,她对苏飞印象很好。
她问:“干什么调查我?”
“都调查,不为干什么,大家感兴趣。”
“黄炳刚你们调查了吗?”黄炳刚是和张咪一同分配来的同学,教化学。
“他是男的,你去问女生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张咪警惕起来。
“没怎么回事,只是感兴趣。”
张咪圆着眼睛看了萧笠好一会儿,对这个人越来越怀疑,她决定先去找班长羿红,暂时放萧笠回去。
女班长羿红是个聪明又稳练的人,从师范一年级就干班长,一直干到三年级。
张咪一找到她,她就知道是为音乐课的事,抢先安慰张咪:
“张咪老师,对萧笠这帮家伙,你犯不上跟他们生气,他们是太无聊。”
张咪问:“萧笠很坏吗?”
羿红笑了,“这怎么能说坏不坏,只是无聊。”
“他告诉我你们女生调查新来的男老师……的情况。”
“没有的事!你甭听女生议论男老师,也议论男生呀,那不过是闲侃。”羿红一点也不大惊小怪。
“我也不相信他的话。他这人很令人怀疑。”说到这儿,张咪觉得有些话不便向羿红披露了,就想从萧笠身上转开,“苏飞这人倒是不错,他把萧笠等故意在我的课上捣蛋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羿红哑然失笑,“口害,你怎么信他呀!他跟萧笠一伙儿的,你知道他的外号叫什么?‘狈’!萧笠叫‘狼’,狼狈为奸!他们是串通好了的。”
“可萧笠揭发苏飞数学课看小说,连苏飞的书都给没收了。”
羿红更笑了,“我告诉你那是怎么一回事。有一次萧笠数学课看武侠小说,名字叫《天龙八部》,是金庸写的,让数学老师捉住了,没收了书去。他那套书是借别人的,事后死缠着数学老师去要。数学老师因数学课上总有人看小说,好容易抓住了一个,想杀一儆百,不想还给他,但又被他缠不过,就说只要他在课上揭发一个看小说的就将他的书还他。于是萧笠就和苏飞演了一出戏,萧笠假装揭发了苏飞,数学老师没收了苏飞的书,实践诺言将《天龙八部》还给了萧笠。”
“可是这样苏飞的书不是又被没收了?”
“我再说你就明白了。《天龙八部》一套是五本,共两千多页,苏飞被没收的书是琼瑶的《在水一方》,只是二百多页的一个小薄本,而且是一本翻得很烂的书。”
张咪恍然大悟,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这两个家伙真有意思。”
羿红说:“他们鬼点子就是多,多得让人头疼。”
张咪说:“哼,你还说他们不坏!”
羿红说:“不过你不必怕他们,他们虽然在你的课上捣蛋,其实他们挺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我看他们可是故意与我为难。”
羿红笑道:“我当了两年多班长,跟他们打了两年多的交道。他们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张咪眼珠一转一转地说:“我要对付他们!”
一星期两节音乐课。下节音乐课,萧笠等尝到了张咪“对付他们”的滋味。
上课铃一响,大家一走进教室,就看到黑板上早已写好了一大串视唱练习谱,谱子上用彩色粉笔出奇多地缀满了醒目的滑音、颤音、波音符号,红黄蓝交替错落,像一个个蹦跳顽皮的小精灵。
张咪抿着嘴角,黑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萧笠。萧笠看着黑板,大感不妙。果然张咪浅浅一笑,第一个叫起他来视唱。
萧笠站起来,知道此番出丑是在所难免了,底下已经有同学在窃笑,萧笠苦着脸,硬起头皮唱下去。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唱出那尖细的滑音、颤音简直滑稽透了。这一次同学们的笑比上节课更为热烈,这笑可不是萧笠希望的。好容易将这一大段谱唱下来,同学们从头至尾地跟着“哗哗”笑,笑得东倒西歪,有的人捂着肚子喘不过气来,却还向萧笠喊:“害人啦!萧笠,我肚子破了,医疗费要你出!”萧笠满头大汗窘得要死。
张咪欣赏着他的可怜相,放过他,又叫起了苏飞。她踮着脚尖马尾巴一颠一颠地得意地擦去萧笠唱的这一段,又换上一段节奏极快、高低音密集错落的极不协和音律,苏飞还没有唱额上已冒了汗。
在比对萧笠更为热烈的哗笑声中,苏飞好容易唱完,一派落魄。这下看上去,萧笠和苏飞可真的狼狈了。
张咪得意地浅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擦去谱子正式上课。
这一节课的秩序格外地好。
萧笠等实在没有料到他们竟会被稚气可爱的小老师不动声色地反击得一败涂地。他们不甘心地绞尽脑汁酝酿着下一步计划。
机会很快来了。那天张咪来教室,通知大家做一下准备,下节音乐课上级和学校领导还有附近中学的音乐教师要来听课。
这个消息让萧笠几个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地振作起来,几个家伙聚在一起制订出了方案。大家对那方案实施后的憧憬是:让张咪哭鼻子。
只是在好容易将方案的每一个具体的细节都做好了周密的安排后,苏飞却期期艾艾地说:“这样做……会不会很严重……如果只是哭鼻子倒没什么,可要是她受不了……”
萧笠几个被苏飞的话说得立刻很灰心,其实他们虽然捣蛋、恶作剧,可谁也不想真的伤害她。他们只想在她身上轻轻地捣一捣蛋,惹她小小地发一下怒,看一看,有趣。他们自己也知道是因为喜欢她,才有这样的兴致。
但这机会太难得了。他们被她击得一败涂地,要想重新崛起也不是容易的事。这机会能放过吗?
一连几天。他们仍然决定不了是否实施他们的方案。但音乐课的前一天,却是张咪让他们从在男子汉的“尊严”和“仁慈”间徘徊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那天张咪将萧笠找了去。
这一次张咪很友好,请萧笠坐,又给他倒了杯水,才开口讲话。
“萧笠,我猜你们一定计划好了音乐课上出我的丑。”张咪说话时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
萧笠心里一动,说:“是。我就知道得有叛徒来向你告密。”
张咪笑了,说:“错了!这次没人告密。”
萧笠看一看张咪的神色,相信她的话,说:“那么是你很聪明。”
张咪很得意地点一点头,“我真是猜到的。你们几个挺有趣。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萧笠已经没有什么信心了,计划已经被人家看破了还有什么意思?他垂着头说:“答应。”
张咪说:“我还没有说出请求你怎么就随便答应?”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让我们放弃计划。你这么客气,我怎么会不答应?”
张咪说:“错了!我不是让你们放弃计划,是让你们推迟计划。”
“推迟?”轮到萧笠不明白了。
“你们的计划下次再实施吧。这一次,有人听我课,你们别出我的丑,好吗?”
“好……的。”
萧笠做梦也没想到张咪的请求会是这样。他看着张咪,惊愕得糊涂,天底下竟有不要求学生取消恶作剧而只要求推迟的老师。
张咪笑吟吟地也看着他,那形象其实更像是他的同学。
萧笠回去将此行讲给苏飞几个时,大家都感到奇怪。琢磨了好久,苏飞说:“只能归结为她很聪明,她认定我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才不要求‘取消’而要求‘推迟’,她也许想如果要求我们‘取消’我们不会答应,而客气地要求我们‘推迟’,确实是很难拒绝的。”
萧笠忽然感到索然无味,说:“她会不会以为我们几个很坏?”
此话一出大家也都感到索然无味了。其实,他们当初的所谓“狼狈计划”只不过是想接近她,哪怕是去惹她批评。他们上这么多年学,还从没遇到过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老师,而且还那么幼稚可爱。他们对她有兴趣,比对女同学更有兴趣。
羿红来找他们,很严肃地要他们“不准在音乐课捣蛋!”
别看萧笠等敢在张咪面前恶作剧,对羿红可很服帖,这是羿红两年多与他们“斗争”的成果。萧笠答应了,又补问一句:
“是张咪让你来的?”
“不是。我猜你们准会在有人听她课时大捣一番,机会难得嘛!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张咪老师刚毕业,现在是在实习期,这节音乐课关系着她将来的定级和评职称!你们大概也不是真想让你们很喜爱的老师的切身利益受到严重损害吧?”
萧笠几个连连点头。这就是他们服帖羿红的地方,他们在张咪的课上捣蛋,却被羿红一眼看穿他们其实是因为喜欢这个小老师。
那节音乐课很圆满地完成。上级领导和学校领导都对张咪很满意,听课的外校老师也很佩服。萧笠几个在这节课上不但绝对老实,还绝对卖力气地配合张咪。
其后一连两节音乐课,张咪很紧张却又很兴奋地等着萧笠们的恶作剧,说心里话她感到很有趣。这些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摇摇晃晃地自称“男子汉”,见了她却不得不叫一声“老师”。张咪每听到一声“老师”时心里就有几分得意。
可是两三节课过去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张咪倒先沉不住气了,将萧笠和苏飞一起找来间。
“你们怎么不实施计划了?”
“不想了。”萧笠说。
“我们已决定不再和你捣蛋。我们以前太欠考虑,只为有趣忘了认真为你想一想。真是很抱歉。”苏飞说,语气很认真,不像虚托也不像玩笑。
张咪竟感到有些失望,她知道他们的决定不会改变了,又有些放心。她低低说:
“谢谢了。”
张咪又说:“也谢谢你们在那节课上协助我。”
这次他俩说:“不用谢。我们见你能给领导好印象,我们也很高兴。”
张咪笑了,说:“错了!我不是为了给领导好印象才那么卖力气地讲那节课,也不是为了领导才怕你们出我的丑。”
萧笠和苏飞都看出张咪不是在装假,便都闹了个不明所以。张咪也不解释,送他们出来。他们出来后有一种六神无主的感觉,身为“男子汉”,说出的话便不能改口,以后是不能再对她恶作剧了。可是除了恶作剧,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萧笠看一看苏飞,狼看一看狈,狈说:
“张咪老师比我们想象的更可爱。”
是那一个消息让萧笠们一下子认为他们为张咪所做的,包括对她恶作剧在内都不值得。
那天一个同学讲,黄昏时在校后的小树林旁,看见张咪和校长的公子在一起。校长的公子是个高考落榜的“大学漏子”,在师范的校办工厂干了一年后,鬼知道是怎么竟成了校办工厂的厂长。他当厂长一年就将校办工厂搞得奄奄一息,但他私人却捞足了腰包。
萧笠一听就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张咪和‘那货’在一起?”
全校都知道校长的这位公子,大家提起他来称之为“那货”。
“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
“张咪和‘那货’在一起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萧笠被反问得呆了呆,“你……没听听他们在谈什么?”
“笑话!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我一眼也没多看扭头就走了。”
萧笠们蔫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美如春花的张咪会和那货谈恋爱。无论在谁的眼里,那货都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如果张咪是看上了他是校长的公子和有几个昧心钱,那么她就成了一个势利和贪财的姑娘。她的形象在萧笠们眼里一落千丈。
就像一直珍惜的宝玉忽然间却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块顽石。
音乐课,萧笠们无精打采得让张咪也觉得异常了,但张咪这次是怎么也想不出一向生机勃勃的萧笠们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蔫。
原先他们的眼光在恶作剧时也带着一种友好,现在那眼光却是蔫蔫中有一种淡漠。张咪真的不明白这淡漠是为了什么,但每次上课她都能感觉到这淡漠是为了她。几节课过去,她感到有些委屈,她本来渐渐地已经有些喜欢这几个男孩子,他们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淡漠让她受不了,可他们那淡漠的眼神又让她没有勇气向他们问个究竟。就这样直到几个星期后她不再教他们音乐课而被调到后勤处做乐器管理员。
张咪的职务变动让萧笠们心里迷惑起来。因为既然她和校长的公子谈恋爱,那又怎么会被免去音乐教师职务而调到后勤处去做一个乐器管理员呢?要知道这种“刺配沧州”的事情只会发生在那些不管什么原因而惹恼了学校当局的人的身上。
萧笠对苏飞说应该慎重地调查一下。
结果很快调查出来,是从一些教师的嘴里听到的。原来事情的真相是张咪坚决拒绝了校长公子的追求,而换来了“刺配沧州”。
那次校后小树林旁,是校长的公子死皮赖脸地约张咪出来谈一谈,张咪在那一次谈话中坚决地拒绝了他。而萧笠们冤枉她了。
“我们真该死!她在拒绝了那货之后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而我们在她很困难时却冤枉了她,那么冷漠地对待她。我们是一群笨蛋!”萧笠说。
“校长和他那货是混蛋!”苏飞说。
萧笠说:“我们去看她吧,去看她。”
张咪自从被免去音乐课职务而调任乐器管理员,就从原来的办公室搬出来,搬到后勤处的一个大间宿舍,和一大堆乐器住在一起。星期天萧笠几个来看她时,她正摆弄乐器。
见萧笠们来了,张咪高兴得要蹦要跳的,萧笠们为以前很惭愧很歉然,又见张咪落到这一步境地,不免内心愀然,想说什么又想不起该说什么,萧笠说:
“张咪老师,你,真棒!”
“我棒什么?”张咪不明白。
“我们都很佩服你。”苏飞说,“我们已经准备好捣刘老太的蛋。”刘老太是新近从一家不景气的剧团调来的一个老太婆,只会唱几句评剧和梆子腔,当然是凭“关系”调进师范的,就是她接了张咪的课。
“你们以为她也会像我一样喜欢你们的恶作剧?”
“不是。”苏飞说,“我们可不像对你那样,这回我们要来真格的!”
“干什么?”
“我们大捣其蛋,让刘老太的课没法上,轰跑了她,你就可以回去了。”苏飞得意地说,萧笠等也点头称是。
张咪严肃起来:“别胡闹,你们真幼稚,你们真的那样做的话,被轰跑的不会是刘老太,而是你们!而且,我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
张咪说这几句话时那神态成熟得就像个大人,使萧笠们不得不信服她的话。也确实,在这件事上张咪要比萧笠们想得更明白,也许是她刚刚领教了校长及其公子的手段的缘故吧。
萧笠叹口气,“唉,可你这样……不是很影响你明年定级和评职称吗?你当初求我们不要在领导听你的课时捣蛋,怕影响以后定级和评职称,我们听你的话了,还那么好好用心地配合你,那节课多成功。可没想到,你还是……”
“错了。”张咪像以前一样地说,但这次没有以前的得意,“我没有想过什么定级和评职称。”
她见萧笠们很迷惑,就神色黯然地说下去:
“我是为了一个人,才怕你们出我的丑。他是我同学,在邻近的一个中学教音乐,那天听课也有他。”
萧笠们相互看了一眼,苏飞咕哝道:“可是据我们调查,你并没有男朋友。”
“他不是男朋友。”张咪低声说,“我们只是相互很好感。可是自从我被贬为乐器管理员,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张咪的黯然神伤将几个男孩子也感染了,大家沉默着。良久,张咪头一仰,圆柔甜润的声音脆脆地说:
“哼,不稀罕!”
萧笠听得眼睛霍地一热,差一点去抓住张咪的肩膀,他说:
“真棒!张咪老师,要不要跟我们去看电影?”
“什么时间?”
“晚上。今天星期天,晚上没有自习课。”
“去!”
张咪平生第一次在几个“男子汉”的陪同下来影院,簇簇拥拥地走进影院的大门时张咪感到很新鲜很威风。他们喧喧闹闹地找座位,喧喧闹闹地坐下,张咪坐在几个“男子汉”当中,楚楚动人。谁也看不出他们是学生和老师,但萧笠几个与张咪说话时一口一个“张咪老师”,叫得附近座位的人都往这边“刮目相看”。
他们的座位和横过道只隔一排,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子在过道上走过时,冲着张咪一仰下颏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萧笠低喝一声:“站住!”
那小子本能地停住脚步,还没明白过来,萧笠和苏飞已跨过前排座位,一边一个将他夹在中间。萧笠高大魁梧苏飞细高削瘦,两个人同时伸手揪住了这小子的领子,就像揪一只小鸡,那小子吓得变了脸色,连连求饶。萧笠、苏飞根本不听,举拳要打。
这时张咪道:“狼,狈,放他去吧。”
萧笠、苏飞哼一声,同时一操,那小子趔趄着逃去。
张咪那一声狼、狈一叫出口,附近更是举座皆惊。张咪得意地微笑,满脸恶作剧。电影散场,张咪和她的学生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两旁的霓虹灯闪闪烁烁,歌舞厅里乐曲飘渺地传来。
忽然,苏飞指给大家看。他们看到校长公子、后勤主任等正陪着一个气派十足的商人从一家酒店走出来,几个家伙走得东倒西歪。
萧笠来了灵感,一挥手,低声道:“外面的世界,预备——”
几个男子汉齐刷刷唱道:
“外面的市场卖白菜,上好的白菜不好买,当你买到上好的大——白——菜——你不要忘给我送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