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麦被送到了县医院急救室抢救。
昏迷的乔麦脸色苍白,她在急救室抢救了一个半钟头,乔麦度过了生命危险期,心率恢复正常。孙小萍和医生推着她离开急救室,到了病房,她依然昏迷在病床上,不省人事。
腰里硬没有时间想后果,他送走了领导,赶到县医院。他望着乔麦的样子,鼻子一酸:“乔麦啊,你快点醒来吧。”孙小萍推开了腰里硬:“闪开,王决心该到啦。”胡玉湖赶来了,看着乔麦抽了抽鼻子,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哽咽说:“唉,想不到的灾儿啊。”
王决心终于从工地赶来了。
他风风火火直奔乔麦的病床,任何人难过,也抵不过王决心难过。他听到噩耗,从管廊工地赶来的时候,心里悲伤,后悔没有参加今天的活动。他摸着乔麦苍白的手,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王决心站了起来,看见胡玉湖、孙小萍、王德志和腰里硬在病房口站着。
王决心疯狂地冲过去大喊:“腰里硬,你个狗东西!”
王德志将疯狂的王决心死死抱住了。
腰里硬吓得双腿哆嗦,说不出话来,钻出病房,哼哧哼哧地跑了。
王决心恨恨地说:“乔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个兔崽子!”
孙小萍说:“决心,你冷静,事有事在。先等乔麦醒来。”
王决心摸了摸乔麦的脉搏,望着一滴一滴的液体输进了乔麦的身体里。他缓缓地走到了胡玉湖跟前,满眼都是责备的目光。
胡玉湖唉声叹气,愁在脸上,疼在心里,他说:“决心啊,你有啥话说,就都说出来!”
王决心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气恼,想把憋在心里的话嚷出去。可是,乔麦没有醒来,他说不出也嚷不出去。
王决心看见胡玉湖身体打晃,要晕倒,急忙让孙小萍带老支书休息。胡玉湖倔倔地说:“乔麦不醒,我哪儿也不去!”
孙小萍搀扶胡玉湖到了休息室。晚饭后就让他回家了。
王决心望着夜空中的圆月,喉咙一热,他默默转身,坐在病床前守护着乔麦。
他呜呜地哭了。
听见响动,王决心擦去眼睛里的泪水。水牛和顾彩铃抱着鲜花提着水果来了。他让水牛找来了一堆苇叶儿。他挑了几片苇叶儿,叠叠扎扎,弄出了一个苇笛,他对着乔麦的脸,轻轻地吹起来。夜里,月亮缓缓升起来。乔麦长长嘘了口气,翻了个身,苏醒了。
“老婆,你醒了。”王决心喜出望外,紧紧攥着乔麦的手,格外高兴。
乔麦抓着王决心的手说:“老公,这是哪儿?我听见你的笛声了。”
王决心说:“这是县医院,亲爱的,你昏迷了,吓死我了,你终于醒了。”
乔麦笑了笑,木然地回想。
王决心说:“腰里硬工程开工庆典上,船塌了,你救了好多孩子,掉进水里了。”
乔麦喃喃地说:“想起来了。几点啦?”
王决心拉开窗帘:“夜里一点。老婆,你看月亮多圆啊!”
乔麦睁大了乌黑的眼睛,望着夜空,一个圆圆的大月亮,挑在夜空。
她微微一笑,眼角爬出两行泪水。如果她死了,决心、花花和大雄谁管啊?
孙小萍也一直守护着乔麦,听说乔麦醒了,急忙从病房外走进来。孙小萍拉着乔麦的手,高兴地掉下了眼泪:“乔麦,你好勇敢。那七个孩子,没有你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乔麦的脸渐渐红了,羞涩地说:“应该的,就是本能反应。多么可爱的孩子,看见他们,我就想起苇秆儿。”她闭着眼睛又睡着了。
孙小萍给胡玉湖支书打了电话。胡玉湖哽咽地说:“哎呀,我就等你的电话呢,苍天有眼啊!”
腰里硬探了一下头,闪身进来了。
他也一直在守候。他不敢看王决心,一时满脸通红。屋里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腰里硬身上。目光里有愤怒,也有含蓄,谁都不表态,纯粹是一种自然反应。
王决心板着脸,愤怒的神色。
腰里硬尴尬地点了一下头,又缩出去了。
孙小萍闪身出来了,看见腰里硬和雁子站在那里。雁子提着一兜东西,递给孙小萍:“这是力英给乔麦买的补品,麻烦您给她。”
孙小萍接了过来:“我替乔麦谢谢你们。她醒了,又睡了。从片子上看,乔麦后脊有点骨裂,脑颅挫伤。”
腰里硬忏悔地说:“孙书记,对不起,怪我粗心大意,没有对施工队严格审查,急着开工典礼。教训啊!”
孙小萍说:“工程质量多么重要啊!多亏乔麦,那几个孩子如果落水,有死有伤。那就彻底完了。”
“那是,乔麦可敬。”
“停工整顿啊!”
腰里硬点头哈腰:“停工整顿,那是应该的。我撤了他们,还要重罚他们!”
孙小萍一愣:“他们是谁啊?胡铁是你的人,他带的施工队,不就是你的工程队吗?”
腰里硬被噎住了。
“胡铁这兔崽子,回去我连他都撤职,决不姑息!”腰里硬黑着脸说。
孙小萍火烧火燎地说:“唉,你保护现场。还不知贺书记啥意见呢,可能下来联合调查组呢!”
腰里硬哀求说:“你跟胡支书跟贺书记美言美言,真是个意外。”
孙小萍严厉地说:“意外?这暴露了你们公司管理上有严重问题。还有,你胆子也太大了,独自更换舞台,这是谁的责任?”
“我检讨,我检讨。”腰里硬退了几步,惴惴地走了。
王决心听着孙小萍训斥腰里硬,非常解气。他本想冲出来,跟腰里硬□上一顿,他看见腰里硬缩头缩脑的样子,就忍了。
孙小萍转身看见王决心出了病房:“决心,你明天上班吧,我照看乔麦!”
王决心说:“小萍,你休息,我没事。我刚才听见了,你说得对,对这种人就要敢于斗争!”
孙小萍说:“苏一朋那事,我坚定不移。这次让腰里硬得了逞,我抵挡过,最后还是心软了。”
“腰里硬太会伪装,欺骗了你和胡支书,也靠小恩小惠,欺骗了乡亲们。”
张翠青扶着胡玉湖支书上楼来了。
王决心心头一热:“支书,这么晚啦,您和婶还来了。谢谢!”
胡玉湖眼圈红着:“应该谢的是乔麦啊!我没有把你和乔麦看错,生死关头看人品,乔麦拿身体搭成桥梁,舍己救人。还有小萍,跳进苇塘救乔麦。”
王决心说:“支书,我知道,您为王家寨老百姓致富着急,但是,我们得看对人。”
胡玉湖说:“我看走眼了,以为腰里硬变好了呢。”
王决心快人快语:“狗改不了吃屎。我有一肚子话要跟您说,因这事我还跟乔麦生过气,她也是希望给腰里硬个机会。乔麦心软,差点丢了命。”
胡玉湖感叹说:“别误解了乔麦,她心地善良、有胸怀。”
孙小萍说:“有的人坏事干好了,有的人好事干坏了。第一要素,还是人。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胡玉湖叹息了一声:“唉,这个傲慢的东西,不作死他就难受,他到我家,拿来东西,我都退回去啦,后来又哭又跪的。我也是琢磨着,他扑腾来扑腾去的,找到这么多资金也不容易,给他个机会吧,结果还是给我闹成这个样子。”
王决心疑惑地说:“听说他账上真有几千万,他哪里弄来的钱啊?他这种人自以为是,耍小聪明,实际上是贪婪,自己给自己挖坑。”
孙小萍望着胡玉湖说:“是啊,别抱幻想了,长痛不如短痛,赶紧止损,腰里硬说一套做一套,胆大包天,他挣不了钱,他就是挣了钱也不会给咱集体和老百姓分享的。今天你看他那个送匾,都是他一手导演的,能导演这场把戏的人,多么虚伪,多么可怕!”
胡玉湖的脸白了,声音打颤:“唉,他演的这场戏啊,跟真的似的,竟然感动了我。这个狗东西,但是,他是干到一半儿上了,怎么办呢?谁来接盘?如果有人接盘,他狮子大开口怎么办,这么好的项目不就这么黄了吗?”
孙小萍说:“不能听他的。他狮子大开口,就给他打回去。我们请专业部门整个审计评估!”
胡玉湖说:“好在他还没有正式开工,只造了一个大船。这个破船,偷工减料,赶工期,他的私心暴露无遗。他是想先斩后奏,把这个桥设计成舞台,那十几家就不用搬迁了,可以省出三百多万拆迁费,贪心啊!”
王决心愤愤地说:“涉及老百姓利益,能抠这里的钱吗?”
胡玉湖想了想,说:“我们找到接盘的人,就可以跟他谈退出啦!决心,你在央企当了工人,实际上乔麦的公司都是乔麦在干。你劝劝乔麦,能不能让她的公司接过去呢?我退休就放心啦,小萍也踏实。”
王决心点点头,说:“叔,这个项目,是乔麦的创意,最终还是得她来干,乔麦骨子里有那股子拼劲儿,能成大事儿。”
“是啊,几个月前,苏一朋资金跑了,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孙小萍说。
王决心目光冷峻:“谢谢你们对乔麦的信任。来,我们一起跟她说吧。接过来,不能让腰里硬再胡□折腾啦。”
他们说笑着走进了病房。
淀上一片烟,起雾了。
天蒙蒙亮,麻雀叽叽喳喳叫,一只白鹭擦着院子掠过,麻雀就噤了声。太阳缓缓升上来,雾就淡了。乔麦家的小院被雾染上一层湿润的露珠,院里的黄土散发着苦涩的香气。乔麦早上起来,闻到了豆腐的味道。听说她昏迷了,娘从张家口过来了,家里有了娘,其乐融融。乔麦看见娘拿着大豆做豆腐,老人把西屋当豆腐坊了。
乔麦抱着儿子大雄,隔着篱笆栅栏,远远地见一群人,她眼尖,一眼认出了孙小萍,孙小萍后边还有老顺子等七八个大人。
乔麦吃了一惊,她跟孙小萍说好的,这几天在家养伤。脑颅恢复得快,筋还疼,还有点脑震荡,需要吃药静养。孙小萍带来了一堆人,怎么让她静得了?乔麦装没有看见,抱着大雄缩回头。
孙小萍在门口,隔着铁门喊:“乔麦,在家吗?”
乔麦抱着大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娘从她怀里接过儿子,她懒洋洋迎出去。
乔麦打开门吓了一跳。孙小萍的身后有老顺子,依次站着几个妇女。有人抱着花,有人提着油,有人提着鸡蛋,有人拎着米面,还有人提着两条鲤鱼,鲤鱼甩着尾巴。乔麦心里一热,将大家迎进来。孙小萍说:“这是你救的七个孩子的家长,他们要去医院看你,我给拦下了。你到了家,他们非要过来看你,拦都拦不住。”乔麦感动地说:“谢谢你们看我。”乔麦娘摆好一堆小板凳,老顺子和大家坐在小院儿的丝瓜棚下。
乔麦娘抱来个绿皮西瓜。乔麦拿刀切开,一块一块递给大家,让大家吃。大家不好意思吃,笑嘻嘻地千恩万谢。
乔麦喉咙口一热,勉强笑笑:“顺子叔,乡亲们,当时我离这几个孩子最近,应该做的。孩子没事就好。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身体没大事,别惦记啦!”
她看着大家吃着西瓜,说说笑笑聊了一会儿。大嫂问乔麦头盖骨还疼不疼?乔麦说:“脑袋不疼,后脊的筋好得慢。都忙吧,甭惦记了。”
大伙说说笑笑走了。
“等一下。”乔麦从厨房弄出几袋子热豆腐,给每家带上一份。
老顺子拎着豆腐,喉咙热热的:“大伙看你来了,还给我们带东西。”乔麦咯咯笑着:“我娘自己做的,尝尝。”
老顺子扭头也要走。乔麦叫住了他。老顺子愣了愣,扭回头问:“乔麦,你还有事?”
老顺子慢慢坐下。乔麦和孙小萍往老人身边凑了凑。
乔麦问老顺子:“叔,那天庆典,腰里硬拿大锤砸了您送的牌匾,送匾的事议程上没有,这是他一手安排的,还是您的本意?”老顺子不断地抿鼻子,叹息一声:“这个家伙,我这老脸丢尽了。腰里硬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匾是胡铁做的,咸鱼找我,让我俩送匾,还叮嘱我夸他两句。”乔麦冷冷一笑:“我一看就是腰里硬自导自演,他想赢得民心,在领导面前抬高自己,真够累的。”孙小萍说:“这是天意,舞台位置早就规划好了,他非要打木桥的鬼主意,我警告他,这是破坏生态。生态宜居,这可不是口头说说的,需要大家维护,结果他还是搞砸了。”老顺子感叹说:“小萍啊,乔麦这个点子好,不能这么黄了。腰里硬他干不了,乔麦你就干,大伙儿都信得过你!”乔麦说:“叔,胡支书找我说了,我也答应了他,但是我这两天正发愁呢。”孙小萍悄声问:“是不是种子那边儿投多了,资金倒不开,为钱发愁啊?”乔麦点点头:“这个项目绝对好,就是我公司资金压住了,到年底才能回款。胡支书急于开工,没有钱咋接盘啊?”
老顺子勾着腰走了。
孙小萍拉着乔麦的手,说:“如果光是钱的事,我帮你跑跑政府补贴,多亏政府补贴还没有下来,不然都被腰里硬霸占了。你还有别的想法吗?”乔麦眼睛亮了一下,说:“我分析了全国的实景演出,南方效益好,我们北方亏就亏在冬天。我们这个项目,还可以搞两个版本。春夏秋景,室外演出,冬天我们也利用好滑冰、滑雪,吸引游客。我的老家就是张家口崇礼,那里明年就搞冬奥会了,我们把滑雪、溜冰引过来,也是个不错的选项。”
孙小萍心中一喜,涌出一股暖流:“你可真行,有商业脑瓜。那样投资会加大吗?”
乔麦摇了摇头,说:“我粗略估算了,加一个冬天的项目,总投资不变,七千万应该够了。”
一院子阳光,将树影摇碎了。
孙小萍抱了抱乔麦,咯咯笑起来:“好啦,亲爱的,有事儿你就找我,过几天我们开个会。”乔麦说:“我明天去萍河那边处理点事就回来。”孙小萍心里,野火熊熊燃烧,笑出眼泪的样子很美。
乔麦目送着她离开了小院,一个人坐在丝瓜架下发呆。麻雀围着她蹦蹦跳跳,竟跳到桌面上来了。乔麦想着这个项目,这个项目创意在她,又鬼使神差回到她的身上,好像是毋庸置疑的归宿。乔麦真的有了冲动,她带着复杂的心情,想这个项目,淀上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显得那么珍贵。
过了两天,孙小萍又来找乔麦,她跟乔麦说了一个重要消息。白洋淀商贸公司的腰里硬、胡铁跟姚云闹掰了,他们起了内讧。腰里硬跟胡铁混,姚云撤出公司股份。当初姚云就不同意上马这个项目,结果弄砸了,姚云吵吵闹闹的,腰里硬也没办法,公司就这么分开了。腰里硬他们出现了裂缝,乔麦感觉机会来了。
乔麦想从姚云这里打开一个缺口,不然腰里硬不死心,项目无法交接。她想,打蛇打七寸,她应该尽快摸清腰里硬的资金来源。
乔麦和孙小萍来到了姚云家里。姚云打开门一看是她俩,脸色一沉,砰地就把门关上了。
孙小萍喊:“姚云,你开门啊,我们来跟你商量一点事儿,对你有利。”
姚云在院里冷冷地说:“甭骗我,你们是调查塌船事故的吧?找腰里硬去,我跟他分开了。”
孙小萍喊:“事故有县里管,我们有别的事。”
姚云咳嗽两声,声音沙哑:“你们走吧,我不见你们,我说漏了嘴,腰里硬跟我玩命。我不掺和啦,我明天就回县城继续拉沙子了。”
乔麦和孙小萍吃了闭门羹。
乔麦脑袋灵活地转了转,想了一个办法,能让姚云开门。她认识姚云的儿子姚志广。这孩子从燕山传媒大学毕业了,一直在村里游逛。听说“淀上升明月”的台词脚本就是他写的。姚云离婚的时候,儿子才五岁,随了她的姓氏,是她一手带大的,是她的命根子。攻克姚云,得从她儿子入手。
乔麦将姚云的儿子姚志广叫到了大乐书院。
乔麦看见姚志广染成了灰头发,穿着红色汗衫,像一颗火球。乔麦喜欢姚志广,他待人真诚,性格开朗,跟姚云不同。
孙小萍跟姚志广谈了谈,乔麦听着。
姚志广望着大乐书院的书,高兴地说:“我喜欢王家寨,因为有大乐书院,还因为它是纯水乡,这个就是我们的特色。我学的是舞台设计专业,还没有工作。‘淀上升明月’项目,我很感兴趣。”
乔麦问:“你母亲是咋想的?”
姚志广满脸愁容,说:“我母亲希望我留在北京,但是留在北京太难了。”
乔麦说:“我们的‘淀上升明月’演出,你听说了吗?原来是你力英舅舅和你母亲合作在做,现在有了点变化,但是我们不管谁做,还是请你回乡参与。大学生回乡创业是一个好时机。”
姚志广眼睛亮了,说:“是啊,节目创意就是我弄的。这个项目我感觉很好,结果我母亲反对,咱们得说服她,让她喜欢这个项目。”乔麦想了想,说:“孩子,不要影响你娘的选择,这里的事你不要管,你带我去见你娘,我们跟她说。”
姚志广点点头,带着乔麦和孙小萍回家了。
门开了,姚云看见乔麦和孙小萍,沉着脸,没有说话。乔麦和孙小萍硬着头皮进来了。姚云没有想到,这两个女人竟然说服了她儿子。
姚志广将姚云拉到屋里,嘀咕了半天。姚云望着儿子心头热了。出来的时候,她就变脸了,话匣子打开了。
姚云哭哭啼啼抹眼泪,控诉腰里硬。
屋里闷热,她摇着大蒲扇,呼呼往怀里扇风,她那肥硕的胸脯,随着蒲扇的摇动一颤一颤。姚云擦去了眼泪,说:“我不看好这个项目,不是说这个项目本身不行,我觉得,我们没这么高的文化,倒卖沙子已经上道了,这个挣钱挺容易。可是,腰里硬非要干这个,这与他图虚荣有关,想在村里翻身。你看着,急急忙忙开了工,出了多大的事儿?我说撤走资金,他还不答应,他不走,我走了。”孙小萍怔怔地看着姚云:“你的选择是对的,他干不了,素质不够。你知道腰里硬资金来源吗?”姚云说:“他的这笔资金来自两方,我们卖沙子挣的钱,他投了一百万,然后,鞋业大王申万胜投资了五千万,郑继刚副县长的爱人大琴投了两千万,这样他有了资金,所以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狂妄自大,他如果搞下去,这点钱都会赔光的。”乔麦一愣:“大不了不赚,怎么会赔钱呢?”姚云掰着手指说:“基础建筑投资,将来还有演出团队几百人工资。票卖不出,不就是赔吗?最要命的是季节,十月中旬,天冷了,就无法外景演出啦。”她们明白了,孙小萍她俩站起来要走。
乔麦摸着姚志广的脑袋,亲昵地说:“志广,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学传媒的,欢迎你回来参加我们的项目。”姚志广说:“好的。”
孙小萍和乔麦出来的时候,乔麦欣慰。一是发现了腰里硬的资金来源,可以想出制服他的办法,另外还得了一个大学生回流的机会。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转天下午,天气阴眉沉脸的。乔麦和孙小萍坐船上了大码头,下雨了,微风微雨。
她们驱车去了三台镇申万胜家的别墅。申万胜家一堆老板在打麻将,闹闹嚷嚷。看见孙小萍和乔麦进来,一个个神情严肃,不像是玩牌,倒像是开会。孙小萍跟他们开了几句玩笑,逗着大家笑了。申万胜将乔麦她们领进客厅,他有些疲倦,没有谈话的兴致。
孙小萍开了口,听到腰里硬的项目,申万胜眼睛渐渐闪出火热来:“开工那天我在啊,小萍书记,乔总,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腰里硬的项目为什么想到找我啊?”
乔麦插话说:“申总是著名的鞋王,我们白洋淀旅游集团的大老板,我们王家寨的‘淀上升明月’演出,还得仰仗您啊。”申万胜叹息了一声:“当初,你们玉湖支书找过我,确实没有这么多资金,所以没有参与。”孙小萍瞪着眼:“申总,你还跟我们撒谎,听说你给投了这个数。”她竖起了五个手指。
申万胜脸色一变,愣了,面露窘态,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啊!”乔麦反唇相讥说:“申总,你就别给我们卖关子了,姚云都跟我们说了,腰里硬的现状,他无法再继续下去。村里请我接盘,但是腰里硬不愿意退出,你的资金能不能先撤出来?”申万胜一愣:“我就感觉他干不成了,我为什么要撤?”申万胜说。孙小萍说:“如果您不撤,腰里硬还抱有幻想,他死缠乱打。乔麦无法接盘,这个项目就搅黄了!”
申万胜似有所悟,点点头:“我明白了,要说投资他们,我也是被动的。我不看好他这个人,但是,他和胡铁替我要债,卖过命,有点交情。我的资金确实全压在白洋淀旅游上了。我家里有一块翡翠石头,他们去郑州市场给卖了,卖翡翠的钱,投了他们这个项目。”孙小萍点点头,说:“申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实际上,‘淀上升明月’这个项目,跟您白洋淀旅游是互补的,如果这个项目火了,白洋淀旅游也被带起来了,白洋淀旅游好了,这个项目也火了。如果乔麦的麦耘集团接盘。您是不是应该把这五千万投到乔麦这里呢?”
乔麦一愣:“小萍,乱弹琴,这我没想过。”
申万胜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乔总,我信得过。那天她舍身救孩子,让我由衷敬佩,还听说,乔总在容光县萍河流转了两万亩土地,搞种业研发,女中豪杰,这气魄令我刮目相看。如果乔总不嫌弃,我愿意合作。只是一点,我担心的就是腰里硬,他会不高兴的。我不好出面说,还得你们做工作。”乔麦辩解说:“谢谢申总信任,溢美之词不敢当。我跟腰里硬关系特殊,也是不好直说,申总再想想办法。毕竟是您跟他的合作。”申万胜想了想,颇有意味地点点头:“我考虑考虑。”
塌船事件,给腰里硬打击挺大。
他瘦了,瘦狗拉硬屎强挺着。他独自一人划船去了烧车淀,六神无主地转了转,回来魂儿就丢了。烧车淀常有丢魂儿的事,魂儿一丢,就有一股邪气上了身。腰里硬听说乔麦接盘,还暗地行动了,他认为这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黑夜里,他敲开了乔麦家的门。他叼着一根雪茄,站在门口吞云吐雾。
乔麦打开门一愣:“是你?”
腰里硬眼睛变成两个黑洞,令人恐惧的黑洞。腰里硬说:“怎么,不欢迎吗?听说你要接盘‘淀上升明月’?”乔麦点点头:“不是我要接,是村委会请我接。”腰里硬吐着烟圈说:“如果我还想干,你还接吗?”
“你还嫌这脸丢得不够吗?”
“那是你这么看,你一意孤行,会付出代价的,你不害怕吗?”
“别吓唬女人,女人都胆儿小。”
“胆儿小还干?”
“胆儿小的人专干胆儿大的事儿。”
腰里硬眼里闪着凶光:“好,你想把路走绝就由你。但你要记住,你在萍河那边的假种子事件,屁股没擦干净,有人送你进监狱,你还接吗?”
“你在威胁我吗?”
腰里硬说:“不是威胁,是好言相劝。你已经知道了,郑继刚的老婆在我这里入股了,人家对我的事儿能坐视不管吗?”
乔麦冷冷地说:“我明白了,郑继刚要对我下毒手。”
腰里硬哼了一声,走了。他痛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乔麦呆呆站着,心里乱糟糟的,夜里做了噩梦。
第二天上午,乔麦去大乐书院把腰里硬摊牌的事说了。孙小萍眼睛直了,乔麦特别重点说了郑继刚副县长的愤怒。孙小萍一愣,脸色白了:“乔麦,你怕了吗?”乔麦坚定地说:“我乔麦不是吓大的,我能忍,天下没有忍不了的事儿。但是,时机到了我就不忍了,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该出手时敢出手!”她眼睛里透出一股狠气。
孙小萍扑哧笑了,说:“我领教了,你敢砸粮站的库房大锁,就敢跟权贵亮剑。”乔麦激动地说:“我乔麦为了挽留你,为了乡亲致富,豁出去了,出水才看两脚泥!”
孙小萍愣了愣,说:“郑继刚糊涂啊,怎么看不清腰里硬呢?”
乔麦说:“腰里硬肯定软硬兼施,威胁他呗。”孙小萍说:“容光县的事儿怎么办?”乔麦叹息了一声,柔声说:“我们俩都是女人,心太软,还是让决心去办,他最恨贪官。”
孙小萍长长地嘘了口气,望了望天空,脸色严峻。
投资搞定了,正式签约。
乔麦的麦耘集团、王家寨村委会正式签约,合作“淀上升明月”实景演出和滑雪场。腰里硬尽管嘴硬,还是难以抵挡申万胜和郑继刚老婆大琴的双向撤资。腰里硬又成穷光蛋了,还欠了债。申万胜对乔麦的滑雪创意极为欣赏,他的资金悄悄注入了麦耘集团,缓解了乔麦的资金压力。乔麦公司调动了三千万资金。
孙小萍重新跑好了相关手续,享受了白洋淀新区保姆式服务。乔麦和孙小萍请来了乡村规划师,对王家寨进行了整体规划。
王家寨第一批拆迁方案出台了。
村民敏感的神经绷紧了。村民没有想到,心慈面善的乔麦会来这么一手,舞台挪出木桥,回到广场,其中王决心的老宅就在观众看台一方。舞台一半陆地,一半淀水,这样造型神奇。人们热烈地议论着。
拆迁是一个敏感话题,规划里涉及王家老宅。
胡玉湖不担心王决心,因为他支持乔麦干,两口子被窝里就商量好了。
王决心脸上像挂了霜,含着冷意,感叹说:“叔啊,说实话啊,我舍不得老宅,从心里说,我倒愿意腰里硬的方案,把舞台挪到木桥,可是,又来回想,木桥、荷塘和水道,不能破坏啊,那是咱村的风水,谁破坏了谁是罪人!我能让我老婆背这个黑锅吗?”
“叔懂你的心。”
“我盼着王家寨彻底大变样儿。今天,我王决心带头拆房子!”
胡玉湖忍不住感慨万端,这小子敢说敢干,到央企干,有胸怀,人大气了。
胡玉湖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在王家寨掌权几十年,前前后后玩平衡,既在乎上边看法,又百般讨好老百姓,结果弄得谁都不满意,他后悔自己把精力投入无价值的耗损中,留下了窝囊与酸楚,现在看来,这些毫无意义。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愿意像王决心那样敢说敢干。
他表情严肃地说:“决心,我没看错你,你是我最欣赏的好孩子!”
王决心谦逊地说:“叔,您过奖了。我每天在工地上劳动,苦也好,累也罢,我觉得自己没有虚度,没有给王家寨丢脸,我不管到哪儿,王家寨永远都是我的家!”
胡玉湖苦笑着摇头:“决心啊,你叔本能地体验到,在这个村当村官不在于长度,而看你在任的时候干了几件让老百姓记住的大事儿、好事儿啊!”
王决心豁然开朗,说:“您不能这么说,过去您干得很好,只是您太委曲求全了,我看您要退了,放开膀子干一回,火一把。”
胡玉湖摸一摸额头,摸到了横着的深深的皱纹,眼含热泪说:“你叔身体不行了,心脏架了支架,真的干不动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干完这一把,项目成功了,我退下来,总算对得起你爷爷、奶奶对我的栽培啊!”
“叔,你竟然有这个心结啊?”
“是啊,在我心上压了很久了。”
“看来,我爹错怪你了。”
“唉,都过去了。未来属于你们青年人!”
“叔,小萍接班没问题吧?”
“唉,只要她不出事,还能有谁啊?”
王决心心中一惊,鼻子酸酸的。出事?小萍能出啥事啊?
腰里硬听说之后,死乞白赖地找胡玉湖要工程。胡玉湖严厉地说:“你比我清楚,工程由投资方负责,我手里没有工程。”腰里硬又质问胡玉湖:“为什么拆迁范围有王决心的房子,而没有我的房子?”胡玉湖恼了脸,拍着桌子骂:“那是规划的事,原先就是这么规划的,你非要盖到木桥荷花水道,你不珍惜,就怪不得别人了!”
腰里硬黑了脸吼:“没有活干,我的外债咋弄?我算看透了,你就是个势利眼,胳膊肘往王家那边扭,一碗水从来没有端平过。还不是瞅着人家有钱有势吗?”
胡玉湖身子抖了抖,反驳说:“你小子还有脸质问我,我没给你机会吗?你干不好,应该检讨的是你自己,拉不出屎来怪茅房吗?”
腰里硬碰上胡玉湖眼神,窘态毕露,尴尬地站着。他想,看来人都在变,胡玉湖也不是过去的胡玉湖了。
胡玉湖威严地说:“过去给你们脸了,现在少跟我来这一套,给我滚出去!”
“哼,真豪横啊!”
腰里硬嘟囔着,吓得塌了腰,垂头走了。
这次王家寨十八户动迁比别的村特殊,有的情绪激动,有的忧心忡忡,有的说三道四,纷纷围在村委会门前看热闹。姚哈喇在胡玉湖这儿也碰了一鼻子的灰,悻悻地离开了。不管怎样,胡玉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他呼出一口长气,脸上渐渐有了红润。
拆迁的这一天,王家打头炮。
王家的老宅和王家祠堂要同时拆迁,王家人都被王永山召集在了一起,跟老宅和祠堂做最后的诀别。
王决心望着院里的柿子树,心情沉重而伤感。拆老宅,他从心理到生理都不舒服,但这是乔麦出的创意,腰里硬出事以后,她又接了盘。村人听说了,对乔麦啧啧赞叹,对王家人刮目相看。
王永泰离世了,王永山是长者。王永山带头跟王家祠堂告别磕头时,他心里对死去的爹有深深的愧疚。他心中没有得到解脱,而是更加沉重了,头脑里却显得空空荡荡。王永山、王决心、王德、二巴掌对王家祠堂行了叩拜礼。
胡玉湖一声令下,王决心高高地举起了铁榔头,狠狠地一抛。
呼地腾起一股白烟。
乔麦背过脸去,王决心泪如雨下,仿佛他心里的根被拔掉了。
推土机就隆隆地开了过来。
王决心看见乔麦抱着大雄,大雄抱着王永泰的照片,王决心一头扑上去,一家三口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放声大哭。王永山听见哭声,也是眼含热泪,他想劝说几句,他感到确实无法安慰,因为他的心此时也疼痛难忍。
有了资金的投入,半个月的时间,拆迁就结束了,“淀上升明月”大型实景演出工程施工。
隔了几个月,“淀上升明月”大型实景演出开始了。每天吸引八百多游客观看,部分玩家还在智慧民宿住下来。
村里有七百人在这里就业。“一村一品”,实景演出竟成为王家寨的一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