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深夜里,蒸汽火车的鸣声轰轰响起,不停的催,撕裂离别的心声。
来往的人形色匆匆,肩膀在人群中胡乱的摩挲,要分开的人还差说一句再见。
顾焰只深深的望着她,似要刻进骨子里一样盯着她。
却始终未开口说一字。
隔着浓厚的夜色,莫予蝶的眼中包含晶莹的泪珠,坚定不移的回视着眼前这个为她遮过风雨、做过她的天地,给过她烟火也给过她噩梦,如今却要离她而去的男人。
无言将分秒拉锯的又长又远,缃色呢子大衣下露出旗袍的一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周围的嘈杂和喧闹归于一片虚无,仿佛与他们无关。
可该来的总会来,他们和旁人一样,终究是要分别。
顾焰身旁的人低声对他耳语了一句,顾陷眸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而后归于一贯的淡然冷毅。
莫予蝶紧紧握住手中的丝帕,知道时间到了。
顾焰收力,手中的公文包被风吹得冰凉。
该上车了。
他抬步,正欲转身。
背后贴进一面柔软又温热的胸膛,铃兰香水幽幽的飘进鼻尖。
顾焰的动作怔住,只听身后那道轻细的声线响起:“为什么不带我走?”
这个问题,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带我走?”莫予蝶又问了一遍,这一次的嗓音略微在颤。
尽管如此,她仍没有责备和质问的意思。
反而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个事实后,只想再追问一个交代。
为什么不带她走?
全南桐的人都知道顾焰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美人中,他独爱她莫予蝶。
顾焰转身,抬起左手用力把她埋进宽厚的肩膀,她能够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开口的声线在寒风里低沉喑哑:“世人都道我顾焰不爱江山,独爱美人。”
这句话从顾焰嘴里说出来,不是一句温柔缱绻的情话,更不是饱含深情的安抚之词,而是咬着牙抵着齿,从喉间挤出来这么一句切肤刺骨的旁人评价。
似荆棘,似冷刀,唯独没有半分情谊。
莫予蝶感受到从头到脚的凉意,可却又被他胸膛中的温度融化。
“我知道。”她至始至终都知道。
她把他拥得更紧了,用了毕生之力般。
“还会回来吗?”她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换了一个下一个问题,只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没有等顾焰回答,她再度开口:“我等你。”
三个字,她把一生托付进去。
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这三个有多沉重。
她又重复一遍:“我在这里等你,记住。”
“你是天下所有人的顾焰,亦是我莫予蝶一个人的。”
男人在她的发间深吸了口气,浑厚的气息穿透发丝落在她的肌肤上,昔日的柔情蜜意宛如昨天才刚发生。
数秒后,他开口:“我懂。”
话落,顾焰终于松开了她,头也不回的上了火车。
莫予蝶的身影在夜色中远去,晶莹剔透的泪花顺着脸颊结成一颗颗粒珠。
她看着火车,带走她心尖上的人,带走她所有的温暖,也带走她最绚丽的那场梦。
顾焰说他懂。
是啊,他向来都懂她有多爱他,所以才能够胸有成竹的离开,不带她。
他知道她会等,无论他会不会回来。
是啊,世人都知他爱美人胜过江山,只有她知道,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的步步为营,他的茫茫野心,他的权衡舍弃都自有道理。
只是,他对她用过的情意,到底有几分真假?
世人都说戏子无情,她把一颗心分毫不剩的给了这个男人。
凛冽的风钻心的寒,她全然忘记了冷,只觉得心里的那一部分在塌陷。
火车已经消失在了夜色尽头,三个时辰后,纷乱的南桐中再无顾焰。
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是一群等候火车的乘客,经过她的时候撞击上她的肩膀,顾不上道歉只是不停歇的继续匆忙的步伐。
莫予蝶拖着步子,缓慢的往回走。
今夜之后,她仍是南桐最大歌厅云摇厅里的头牌歌妓,莫予蝶。
受万众追捧,享满堂喝彩的莫予蝶。
乘黄包车回到云摇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此时才是云摇厅最热闹的时段,男人在这里扔掷千金图片刻欢乐,女人在这里摇曳着舞姿博一时眼球。
觥筹交错,五光十色。
在如此动荡的年代里,仍存在这么一个让人短暂忘却烦忧的圣地。
莫予蝶从后门进到歌厅的后台梳妆室,从车站回来宛如卸了全身的劲,颓然的坐在半人大的镜子前。
放空无焦点的视线缓缓收缩,覆上一层凝重。
背后的脚步声轻的不能再轻,但她还是能够听得出来,正在朝她逐渐靠近。
她没抬头去看镜子里的倒影,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侧头,抬手摘下耳环,小动作的扔掷在桌面上,举手投足间都掩藏不住她特有的那股风情。
一个冷硬的器械抵上她的后背。
她的动作这才戛然停止,不紧不慢的抬头,对上镜子里身后人生冷的注视。
男人的声音阴鸷冰冷,带着咄咄逼人的质问:“顾焰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