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送来时，萧雨涵没有动。
她端坐在桌前，静静望着外方。
很快，院子里传来细微脚步声。
萧雨涵眉眼微挑，暗道：来了。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听闻六小姐今日受了伤……伤的可重？”
如夫人赵烟风姿绰约的走进院子，顾盼流转间妩媚动人，眸底攀着担忧。
萧雨涵微笑起身，主动迎了上前。
她就知道，赵烟会来。
一月前，赵烟小产了。
哦不，准确的说，是引产。
彼时，赵烟已经有孕在身六月有余，因着喝了大夫人身边丫鬟送来的安胎药，当夜就产下了个成型的男胎。
赵烟哭过闹过，大夫人却以处死婢子为由洗脱了罪责。
萧尚书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也不想追究，赵烟也无可奈何。
可萧雨涵知道，她恨。
恨大夫人心狠手辣，恨萧尚书和稀泥。
更心疼她那未出世的儿子。
所以，自己今日闹上这一通，赵烟定会心生拉拢之意。
“深更露重的，二夫人身子还未痊愈，怎还亲自来了？”萧雨涵挂着受宠若惊的笑握住了赵烟的手，叹道：“哎呀……二夫人的手怎么这样凉？”
“快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赵烟的视线却落在了萧雨涵的手背。
那里赫然一处难看的燎疤，似是狰狞蠕动的粉虫。
她了然垂眸。
这孩子的确和她一样，都过的不好。
萧雨涵将赵烟的眼神看尽眼里，眼神微闪，似是受惊般收回手，嗫嚅道：“让二夫人笑话了。”
“怎会笑话？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赵烟拉着萧雨涵让其坐下，一脸心疼道：“女儿家这副皮囊金贵着呢，莫说是烫了这样大的疤了！六小姐……可怪大夫人？”
她抬眸在笑，萧雨涵却觉那笑并不真诚。
赵烟也在试探她。
萧雨涵默笑着没有说话。
赵烟有些不明萧雨涵的想法，拿出带来的伤药，道：“六小姐受了这样重的伤，只怕是手不利索，不如我帮你上药？”
萧雨涵乖巧的伸出手。
赵烟拔塞子，手下动作太过用力，皓腕上的银镯一角不慎落进了汤里。
镯子边缘霎时变黑！
“这汤有毒！”赵烟慌张喊道。
说着，她快速扫了萧雨涵一眼。
后者呆若木鸡的坐在桌前，似是傻了一般。
“六小姐！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告诉老爷啊！”赵烟恨铁不成钢的推了萧雨涵一把。
听说这丫头下午颇是威风，而今瞧着怎像个呆木头。
见萧雨涵愣是没反应，赵烟咬牙道：“我若不知此事也罢，既是知晓了，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六小姐你放心，我这就去告诉老爷，让他彻查此事！还你个公道！”
赵烟说着就要走。
手腕却蓦地被人抓住。
她回身，对上的是萧雨涵冷冽的目光：“二夫人，毒是你下的。”
她的双瞳漆黑如墨，似是漩涡能将人吸进。
似是陡然被泼了冷水，二夫人如坠冰窖。
“你……”
萧雨涵手下微微使劲，拽着赵烟坐下。
“二夫人若将我当枪使，设计让大夫人落台，我不愿意。”萧雨涵语速缓慢，却掷地有声，“但若二夫人能拿出点诚意来，我倒愿意与你合作。”
从某种程度来说，赵烟和萧雨涵一样，在尚书府内孤立无援。
两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最适合抱团取暖。
“你早就看穿我了？！”
赵烟后知后觉的攀上丝恼羞成怒，眼神幽黯。
萧雨涵不置可否地挑眉：“大夫人能设计让您小产还全身而退，便说明她非善类。”
“二夫人以为，如此拙劣的把戏，就能让大夫人定罪？”
“您太天真了。”
赵烟咬牙，下唇微乎其微的嗫嚅颤抖着，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那日她小产后，大夫人来到她房中，眼神轻蔑的说“赵烟，你太天真了”。
大夫人可憎的嘴脸与萧雨涵淡然的模样在她眼前渐渐重合，赵烟受不住了。
她歇斯底里的怒吼咆哮：“是，我天真！所以我才喝了她送来的安胎药！”
“她恨我抢走老爷的垂怜关爱，为何要害我无辜的孩儿？！”
“我什么也不求，只求我的孩子能够安康一生，这也是错吗？！”
提起往事，她蜷缩着身子，痛苦轻啜。
萧雨涵蹲下身，与赵烟平视。
“因为，利。”
“大夫人因胞弟中举而得以抬做正妻，如今她的娘家如日中天，而你呢？”
萧雨涵声线轻浅，却字字珠玑，“商贾之家，纵然有泼天财富又如何？士农工商，商人排之最末！”
“父亲在您这无利可图，所以哪怕知晓大夫人设计陷害你，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父亲今日会维护我，是因为圣上开恩允我一介庶女参加选秀……二夫人，您还不懂吗？”
赵烟隔着模糊朦胧的泪眼看着萧雨涵，嘴里反复咀嚼着“利”字。
“我懂了。”
她一点一点擦拭过眼角的泪水：“六小姐，我会拿出我的诚意与你合作。“
“只望，苟富贵，莫相忘！”
赵烟深深看着萧雨涵，看她云淡风轻却运筹帷幄的模样，忍不住叹道：“以往，我倒真小瞧了您。”
萧雨涵摸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也想活下去。”
活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那她就必须要有权利，至高无上，能保全自身的权利！
赵烟屈膝郑重对其行了一礼，轻声道：“六小姐，明日我就将我的诚意送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烟就送来了千山阁的帖子与一身华服。
“六小姐你说的没错，你我在尚书府内孤立无援，所以才会任人践踏。”
赵烟亲自伺候萧雨涵梳妆打扮，眼神已与昨日截然不同：“千山阁今日举办诗会，其实……就是为了为王公贵胄选妻。”
“有大夫人从中作梗，六小姐嫁进东宫的机会渺茫，倒不如提前认识认识王公贵胄，结下良缘。”
萧雨涵倒不在乎什么良缘。
但达官显贵，她势必要结交。
否则，她永远只能是萧尚书手上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