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马,两顶轿,十几个奴仆。
杜楚客一马当先,领着众人走在官道之上。
他早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身边杜商、杜荷两个子侄也是如此。
杜夫人和杜沫乘着轿子,倒是未曾淋雨,却也冷的直抖。
杜荷拉开轿帘,满脸的不高兴,冲杜楚客嘟囔。
“饭菜吃不成,还要淋雨。”
“阿耶常说我任性,他才是真任性。”
杜楚客回头,给了她一个怒目而视。
“没规矩的小娘,待回府之后,好好教你些礼数!”
教谁礼数啊?杜沫才不吃这套呢。
嘴一咧,她嚎的惊天动地。
杜楚客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了,好了。”杜夫人两头劝说。
“你休要假哭,你也休要假怒。”
等杜沫安静了,她这才问杜楚客。
“郎君,你因何与那李郎赌气,竟至于冒雨回府?”
杜楚客微微一笑,勒了下马,等着杜夫人的轿子走过来。
“我怎会与一个小郎赌气,其实是假装赌气罢了。”
让他这么一说,杜夫人更不理解了。
他深深吸了口雨后的清新空气,眯着眼睛说道。
“那小郎本事了得。且不说他炮凤烹龙、心灵手巧。只那份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气度,已非凡品。”
“可惜,却分不清轻重缓急。”
“譬如这雨,若来的缓些,便是酥雨,可以济世救人。若像刚才一样,便是暴雨,只会毁物伤人。”
“他急于出人头地,所以攀上我家。我偏不理他,好好冷一冷他。”
杜夫人不耐烦听他这些大道理,于是也就不再问下去。
杜沫听的一知半解,隐隐约约觉得,阿耶好像对那会做美味菜肴的小郎君不太友好,忍不住问道。
“阿耶,你究竟要拿他怎样?”
杜楚客轻描淡写,但是语气坚决的说。
“我要磨一磨他的心性!”
正说着,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贵人,请留步!贵人,留步!”
杜楚客回头看去,见李浩一路狂奔,朝他跑来。
他勒住了马,等着李浩。
李浩到他面前,先是恭恭敬敬施个礼,然后开门见山的说。
“贵人,这杜陵县除了贵府,再谁家也没有牛车、马车。”
“还请贵人行个方便,借我辆车用用吧。”
杜楚客故作冷漠,冷冰冰问。
“你要车做什么?”
李浩狠吸几口气,这才算是喘匀了。
“回贵人的话,我阿兄受了伤,我急着送他去城里看郎中。”
杜楚客原本半眯着的眼睛不由睁开了,但旋即又重新眯了起来。
“你今日找我借车,明日便要找我借钱。”
“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借你?”
李浩一愣,不料之前还客客气气的杜贵人,今日竟变得如此冷冰冰。
哥哥伤势严重,现在不是计较杜贵人态度的时候。
何况,这杜贵人外厉内荏。那三贯铜钱,分明就是他派人送来的。否则的话,整个杜陵县,还有谁会无缘无故送这么多钱给他李家。
他陪着笑脸。
“贵人,我不曾跟您借钱,您却主动送钱给我。现在我跟您借车,您却不借。”
“您莫不是在拿我耍笑着玩……”
话不等说完,恼了旁边杜荷,用马鞭指着他,厉声呵斥。
“乡野村郎!谁和你玩!?”
“你好大狗胆,敢和我家阿叔嬉皮笑脸!”
李浩忍气压气,收起笑脸,从怀中掏出铜钱,严肃的问。
“贵人,这钱果真不是你送我的?”
杜楚客板着脸,反问他。
“我凭什么送钱给你?”
听杜楚客这么一说,他更觉铜钱来历蹊跷,忍不住嘀咕一句。
“见了鬼了……”
这句话更惹杜荷火大,因他就站在杜楚客面前。
你见的明明是我阿叔,居然说见鬼,分明在骂人。
他年轻气盛,又仗着自己是豪门子弟,哪容李浩这等小民冒犯,抡起马鞭就来打李浩。
“狗奴,我看你是找死!”
李浩一低头,避开了马鞭,脸色顿时也很难看。
但看在杜楚客面上,不便发作,又冲杜楚客拱拱手,礼貌但不失尊严的问。
“贵人,救人如救火,你到底肯不肯借车给我?”
杜楚客也不理他,打马便走。
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借!
那杜荷不依不饶,尤其被他避开一鞭之后,觉得没面子,竟又打来一鞭。
刚才鞭子横着打,被他低头避开。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高举马鞭,直奔李浩头顶。
“狗奴,你还敢躲!?”
李浩忍无可忍了,一侧身,又避开鞭子。
鞭子落地,不等杜荷收回,被他一脚踩住。
弯腰,他抓住马鞭,用力一扯,将杜荷从马上扯了下来,摔得甚是狼狈。
“呸!”李浩冲他狠狠吐口吐沫。
“野狗吃了我的泔水,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刚吃完我的麦香鸡,转头居然要打我!?”
这句话不光骂了杜荷,也骂了杜楚客。
那十几个奴仆哪里肯答应,一窝蜂似的围上来,就要动手。
杜楚客打马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大喝一声。
“你们做什么!?”
“走!”
奴仆们不敢抗命,扶起杜荷,一边冲李浩横眉立眼,一边慢慢的走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李浩知道,杜家这条大腿肯定是抱不着了,搞不好还要挨踢。
就冲杜荷临走时那恨意满满的眼神,他也绝轻饶不了自己。
唉!
顾不得了,兵来将挡吧。
当务之急,是赶紧送哥哥进城看郎中。
杜楚客不借车,不借拉他娘倒。大不了老子背哥哥进城,不信还能累死?
李浩一溜烟似的跑了。
杜夫人坐在轿中,回头看了看,直待看不到他身影,这才说话。
到底妇人家心性,不说自己侄儿粗野,反倒埋怨李浩。
“这小郎,果然好急的性子。”
杜楚客叫过杜全,附耳说了几句话。
杜全领命,匆匆跑了。
他这才回答杜夫人。
“若能磨转他的性子,将来功名不在我家阿兄之下。”
“若磨不转,怕是大唐要多个乱世的枭雄了。”
杜沫小孩心性,只觉刚才的打斗非常好玩,再看杜荷狼狈的模样,更觉好玩,偷笑道。
“阿耶,你怎不磨一磨杜荷的心性?”
“要我看,他比那李郎还要急些。”
杜楚客什么也没说,继续赶路。
有些木材是可以雕琢的。
有些就只是烂木,根本没有雕琢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