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泼了一身热茶的许宛身子本能地一缩,那热茶本就有些烫,隔着层层衣物传递到身上之后,更是难受。
他疼得瑟缩了一下,从前在家中养尊处优身上娇养出一身细皮嫩肉,如今却成了他痛苦的来源。
忍下痛楚,他径直跪了下来。
“怎么?又哑巴了?”
这个孩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越发让岚生觉得他心思深沉,她明艳的眉眼中忽地带上了一丝冷意,“既然不愿意开口,又做错了事情,就去门外跪着吧!什么时候愿意开口了就什么时候近来见我。”
许宛的身子只是微微一颤,便沉默地退出去,跪在了门外。
就连旁边的边丫都能看出来,这是老大迁怒于他,只要他此时开口认错服个软,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她不住地给他使着眼色,岚生看在眼中,“难不成你也想跟他一起跪着?”
“老大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见他一身肉金贵得紧,毕竟是服侍您的房里人,若是跪出了什么好歹,您面子上也无光,您说是不?”
她惯会耍贫嘴,岚生的气不知不觉间也消去了大半,只是在看到那不知道服软的孩童之后,心中又觉得一股子郁气难平,只摆了摆手:“你也退下吧。”
虽然那日在红楼上所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可是任谁经历了一场大战,也有些气虚体乏,她往床上躺去,原本只想着小睡一会儿,不成想又睡了两个多时辰。
等她睡饱了起身的时候,才发现门帘后依旧跪着一道人影。
那傻子倒是听话,老老实实跪了两个时辰。
“小姐可算是醒了。这两天可叫涟儿担心死了。”
江涟已经在她房中等了半个多时辰了,为的就是她醒来之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可是没想到她头一个注意到的居然是那跪在外面的许宛。
她对许宛的态度,还真是有些超乎常态的……关注。
一想到这个,他竟是对那还在下跪受罚的人产生了丝丝嫉妒。
“不妨事,不过是些小伤,那些小喽啰还不能伤到我。”
她待江涟素来亲近,见他期期艾艾地望着自己,她嫣然一笑,在他怀中寻了处舒服的地方坐下,把玩着他的青丝,“这几日罗暖没有缠着你吗?”
“她……自然是缠着的,只是奴不曾给她近身的机会。”
见她主动问及罗暖,江涟心中难免有些激动,这是不是说明在小姐心中自己也是有一席之位的?他脸上的笑意还未达眼底,就听到她又道:“若是下次罗暖找你,先应下来。”
这话让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小姐,你这是……”
“不是让你陪她,只是我有事要与她商量。”
罗暖虽然是个纨绔,但是她的姐姐罗意却是唤云堂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且罗意已经接管大部分堂中事务,自己借着罗暖的路子与她暗中谋划,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发丝,岚生并没有注意到江涟脸上一闪而逝的苦涩,只是冲着门外跪着的那道身影喊话:“去沏茶来。”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向他,“我这里新得了你最爱的庐州云雾,你尝尝。”
许宛跪在门外,隔着一道门帘听着她与那男子的调笑声,尽管心中很是不屑,却依旧难以掩饰嫉妒酸涩。
只是他已经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将一切心思都统统藏进心里。
“尝尝如何?”
喝一口许宛端上来的茶水,不烫不凉,恰到好处,岚生让江涟试试。
“那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涟将茶水递到嘴边,刚一喝下去,就发觉这茶的不对劲。
他忍住口中的酸涩之意,笑着回岚生的话,“小姐这里的茶水胜过临城的任何一处茶肆,只是……”
眼神随之流转到了低着头立在一边的许宛身上,他面对自己的打量没有半分的害怕,依旧垂着头沉默着。
“只是什么?”
见他话中有话,似乎对这茶水不是十分满意,岚生又尝了一口,她是不大喜欢这带着苦味儿的庐山云雾的,只是迁就江涟的口味,才勉强喝了几口。
“只是泡茶之人似乎并不精通此道,若是小姐能够请来茶艺师父教他茶道,想来茶水味道会更加好。”
最后江涟还是没有揭穿许宛在茶水中动手脚的事情,他还犯不着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过不去。只是许宛小小年纪已经心思如此深沉,在茶水中掺料之后如此不动声色,让他不由得暗暗多留了个心眼。
江涟都如此说了,岚生也不会在这些教习上短缺了许宛,她眼中含着笑看向如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的许宛,“十七,还不赶紧谢过涟公子?”
“……谢过公子。”
即便再不甘愿,但是岚生发话了,许宛也只能照做。
见着他乖乖在自己面前低头,江涟嘴边隐隐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只是他脸上惯常都带着这样的笑容,倒不显得异样。
岚生没有太多时间在内室同他厮混,又同他说了些约见罗暖的事宜之后,便先去演武场锻炼了,只让许宛送江涟出去。
看着许宛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江涟慢声开口:“若是让小姐知道了你在背后的这些小动作,一顿责打可是少不了的。”
许宛却依旧不说话,只跟在他身后,仿佛一道沉默的影子。
“我居然没想到你对她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轻笑一声,江涟见他不肯说话,也不勉强他,只是颇有些怀念地说起了往事,“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便一眼沉沦,那时候她是小姐,我是聚财门的奴;我爱上她天经地义,可是你……如果我没记错,你是被小姐拐回来的吧?你居然也喜欢她?”
这话简直将许宛问得无地自容,瞬间又生出反骨,硬邦邦地道:“我没有喜欢她。”
自己说了那么多,他偏偏只注意到了这一句,还真是自欺欺人欲盖弥彰,江涟不再跟他争执什么,出院门之后朝着来时的马车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