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狭逼囚室里,几次让热血之沉没了。朋友呵!我最后只有祷祝,只有恳求,青年的朋友们,认清生命的光荣……
right——庐隐
€€生命的光荣——叩苍从狱中寄来的信
right庐隐
这阴森惨凄的四壁,只有一线的亮光,闪烁在这可怕的所在,暗陬里仿佛狞鬼睁视,但是朋友!我诚实的说吧,这并不是森罗殿,也不是九幽十八层地狱,这原来正是覆在光天化日下的人间哟!
你应当记得那一天黄昏里,世界呈一种异样的淆乱,空气中埋伏着无限的恐惧。我们正从十字街头走过,虽然西方的彩霞,依然罩在滴翠的山巅,但是这城市里是另外包裹在黑幕中,所蓄藏的危机时时使我们震惊。后来我们看见槐树上,挂着血淋淋的人头,峰如同失了神似的"哎哟"一声,用双手掩着两眼,连忙跑开。回来之后,大家的心魂都仿佛不曾归窍似的,……过了很久峰才舒了一口气,凄然叹道:"为什么世界永远的如是惨淡?命运总是如饿虎般,张口向人间搏噬!"自然啦,峰当时可算是悲愤极了,不过朋友你知道吧!不幸的我,一向深抑的火焰,几乎悄悄焚毁了我的心,那时我不由的要向天发誓,我暗暗咒诅道:"天!这纵使是上苍的安排,我必以人力挽回,我要扫除毒氛恶气,我要向猛虎决斗,我要向一切的强权抗冲……"这种的决心我虽不会明白告诉你们,但是朋友,只要你曾留意,你应当看见我眼内爆烈的火星。
后来你们都走了,我独自站在院子里,只见宇宙间充满了冷月寒光,四境如死的静默。我独自厮守着孤影,我曾怀疑我生命的荣光。在这世界上,我不是巍峨的高山,也不是湛荡的碧海,我真微小,微小如同阴沟里的萤虫,又仿佛冢间闪荡的鬼火,有时虽也照见芦根下横行跋扈的螃蟹,但我无力使这霸道的足迹,不在人间践踏。
朋友!我独立凄光下,由寂静中,我体验出我全身血液的滚沸,我听见心田内起了瀑火,我深自惊讶。呵!朋友!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天在马路上所看见的惨剧,你应也深深的记得:
那天似乎怒风早已诏示人们,不久将有可怕的惨剧出现。我们正在某公司的楼上,向那热闹繁华的马路观望,忽见许多青年人,手拿白旗向这边进行。忽然间人声鼎沸如同怒潮拍岸,又像是突然来了千军万马。这一阵紊乱,真不免疑心是天心震怒。我们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听霹啪一阵连珠炮响,呵!完了!完了!火光四射,赤血横流。几分钟之后,人们有的发狂似的掩面而逃,有的失神发怔。等到马路上人众散尽,唉!朋友!谁想到这半点钟以前,车水马龙的大马路,竟成了新战场!愁云四裹,冷风凄凄,魂凝魄结,鬼影憧憧,不但行人避路,飞鸦也不敢停留,几声哑哑飞向天阊高处去了。
朋友!我恨呵!我怒呵!当时我不住用脚跺那楼板,但是有什么用处,只不过让那些没有同情的人类,将我推搡下楼。我是弱者,我只得含着眼泪回家,我到了屋里,伏枕放量痛哭。我哭那锦绣河山,污溅了凌践的血腥;我哭那皇皇中华民族,被虎噬狼吞的奇辱;更哭那睡梦沉酣的顽狮,白有好皮囊,原来是百般撩拨,不受影响。唉!天呵!我要叩穹苍,我要到碧海,虔诚的求乞醒魂汤。
可怜我走遍了荒漠,经过崎岖的山峦,涉过汹涌的碧海,我尚未曾找到醒魂汤,却惹恼了为虎作伥的厉鬼,将我捉住,加我以造反的罪名,于是我从陡峭山巅,陨落在这所谓人间的人间。
朋友!在我的生命史上,我很可以骄傲,我领略过玉软香温的迷魂窟的生活,我品过游山逛海的道人生活……现在我要深深尝尝这囚牢的滋味,所以我被逮捕的时候,我并不诅咒,作了世间的人,岂可不通尝世间的滋味?……当我走进刚足容身的牢里的时候,我曾酣畅的微笑着,呵!朋友,这自然会使你们怀疑,坐监牢还值得这样的夸耀?但是朋友!你如果相信我,我将坦白的告诉你说,世界最苦痛的事情,并不是身体的人牢狱,只是不能舒展的心狱。这话太微妙了;但是朋友!只要你肯稍微沉默的想一想,你当能相信我不是骗你呢。
这屋子虽然很小,但它不能拘束我心,不想到天边,不想到海角,我依然是自由,朋友你明白吗?我的心非常轻松,没有什么铅般的压迫,有,只是那未沥尽的热血在蒸沸。
今天我伏在木板上,似忧似醉的当儿,我的确把世界的整个体验了一遍,唉!我真像是不流的死沟水,永远不动的,伏在那里,不但肮脏,而且是太有限了。我不由得自己倒抽了一口气,但是我感谢上帝,在我死以前,已经觉悟了,即使我的寿命极短促,然而不要紧;我用我纯挚的热血为利器,我要使我的死沟流,与荡荡的大海洋相通,那么我便可成为永久的,除非海枯石烂了,我永远是万顷中的一滴。朋友!牢狱并不很坏,它足以陶溶精金。
昨夜风和雨,不住的敲打这铁窗,这也许有许多的罪囚,要更觉得环境的难堪;但我却只有感谢,在铁窗风雨下,我明白什么是生命的光荣。
按罪名我或不至于死,不过从进来时,审问过一次后,至今还没有消息。今早峰替我送来书和纸笔,真使我感激,我现在不恐惧,也不发愁,虽然想起兰为我担惊受怕,有点难过,但是再一想"英雄的忍情,便是多情"的一句话,我微笑了,从内心里微笑了。兰真算知道我,我对她只有膜拜,如同膜拜纯洁圣灵的女神一般。不过还请你好好的安慰她吧!倘然我真要到断头台的时候,只要她的眼泪滴在我的热血上,我便一切满足了。至于儿女情态,不是我辈分内事……我并不急于出狱,我虽然很愿意看见整个的天,而这小小的空隙已足我游仞了。
我四周围的犯人很多,每到夜静更深的时候,有低默的呜咽,有浩然的长叹。我相信在那些人里,总有多一半是不愿犯罪,而终于犯罪的,唉!自然啦,这种社会底下,谁是叛徒,谁是英雄?真有点难说吧!况且设就的天罗地网,怎怪得弱者的陷落?朋友!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该作什么?让世界永远埋在阴惨的地狱里吗?让虎豹永远的猖撅吗?朋友呵!如果这种恐慌不去掉,我们情愿地球整个的毁灭,到那时候一切死寂了,便没有心焰的火灾,也没有凌迟的恐慌和苦痛。但是朋友要注意,我们是无权利存亡地球的,我们难道就甘心作走狗吗?唉!我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哟。
我在这狭逼囚室里,几次让热血之海沉没了。朋友呵!我最后只有祷祝,只有恳求,青年的朋友们,认清生命的光荣……
€€第二度的青春
right梁遇春
人们到了相当年纪,大概不会再有春愁。就说偶然还涉遐思,也不好意思出口了。
乡愁,那是许多人所逃不了的。有些人天生一副怀乡病者的心境,天天惦念着他精神上的故乡。就是住在家乡里,仍然忽忽如有所失,像个海外飘零的客子。就说把他们送到乐园去,他们还是不胜惆怅,总是希冀企望着,想回到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这些人想象出许多虚幻的境界,那是宗教家的伊甸园,哲学家的伊比鸠鲁斯花园,诗人的elysium,el dorado,arcadia,理想主义者的乌托邦,来慰藉他们彷徨的心灵;可是若使把他们放在他们所追求的天国里,他们也许又皱起眉头,拿着笔描写出另个理想世界了。思想无非是情感的具体表现,他们这些世外桃源只是他们不安心境的寄托。全是因为它们是不能实现的,所以才能够传达出他们这种没个为欢处的情怀;一旦不幸,理想变为事实,它们立刻就不配做他们这些情绪的象征了。说起来,真是可悲,然而也怪有趣。总之,这一班人大好年华都销磨于绻怀一个莫须有之乡,也从这里画得到他人所尝不到的无限乐趣。登楼远望云山外的云山,淌下的眼泪流到笑涡里去,这是他们的生活。吾友莫须有先生就是这么一个人,久不见他了,却常忆起他那泪痕里的笑。
可是,人们到了相当年纪(又是这么一句话),对于自己的事情感到厌倦,觉得太空虚了,不值一想,这时连这一缕乡愁也将化为云烟了。其实人们一走出情场,失掉绮梦,对于自己种种的幻觉都销灭了,当下看出自己是个多么渺小无聊的汉子,正好像脱下戏衫的优伶,从缥缈世界坠到铁硬的事实世界,砰的一声把自己惊醒了。这时睁开眼睛,看到天上恒河沙数的群星,一佛一世界,回想自己风尘下过千万人已尝过,将来还有无数万人来尝的庸俗生活,对于自己怎能不灰心呢?当此"屏除丝竹入中年"时候,怎么好呢?
可是,人们到了相当年纪,免不了儿女累人,三更儿哭,可以搅你的清梦,一声爸爸,可以动你的心弦。烦恼自然多起来了,但是天下的乐趣都是烦恼带来的,烦恼使人不得不希望,希望却是一服包医百病的良方。做了只怕不愁,一生在艰苦的环境下面挣扎着,结果常是"穷"而不"愁",所谓潦倒也就是麻木的意思。做人做到艳阳天气勾不起你的幽怨,故乡土物打不动你莼鲈之思,真是几乎无路可走了。还好有个父愁。虽然知道自己的一生是个失败,仿佛也看出天下无所谓成功的事情,已猜透成功等于失败这个哑谜了,居然清瘦地站在宇宙之外,默然与世无涉了;可是对于自己孩子们总有个莫名其妙的希望,大有我们自己既然如是塌台,难道他们也会这样吗的意思。只有没有道理的希望是真实的,永远有生气的,做父亲的人们明知小孩变成顽皮大人是种可伤的事情,却非常希望他们赶快长大。已看穿人性的腐朽同宇宙的乏味了,可是还希望他们来日有个花一般的生涯。为着他们,希望许多绝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为着他们,肯把自己重新掷到过去的幻觉里去,于是乎从他们的生活里去度自己第二次的青春,又是一场哀乐。为了儿女的恋爱而担心,去揣摩内中的甘苦,宛如又踱进情场。有时把儿女的痴梦拿来细味,自己不知不觉也走到梦里去了,孩提的想头和希望都占着做父亲者的心窝,虽然这些事他们从前曾经热烈地执著过,后来又颓然扔开了。人们下半生的心境又恢复到前半生那样了,有时从父愁里也产生出春愁和乡愁。
记得去年快有儿子时候,我的父亲从南方写信来说道:"你现在也快做父亲了,有了孩子,一切要耐忍些。"我年来常常记这几句话,感到这几句叮咛包括了整个人生。
€€岁月的回声
right陈首
人情冷暖,日子如飞,我行色匆匆却又走得面目全非。工业化的喧嚣,都市莫名的浮躁让每个人误解着时光赋予给成长的自然定义。然而,在异地清凉的钟声里,我又总不自觉地在岁月的河流里打捞那些天真的海螺,在那回声中我又找到生活最朴素最清晰的线索。是的,我的故事在那燎燎的南方炭火中,我的爱人在那宁静的村庄里,我的血液流满了那里的每条河流和每根或黑或白的发丝。
@@@一
母亲生我在大雨滂沱的下午,父亲不在身边。
那间既作卧室又作厨房的木屋,简单而逼仄,但它却是我童年温暖的的摇篮和梦想的王国。在那个刚刚从灾难中苏醒过来的年代,我的父母还在等待,我也在等待一个答案:为什么自己姑妈家的孩子都不愿与我玩过家家的游戏?
但有一次例外,他们把公路边的石头全搬到路中间,挡住了一辆拖拉机,那个戴着破草帽的男人下来破口大骂,把藏在两边的我们逗得咯咯直笑。但很快我却笑不出声来,因为那家伙箭一般上来抓住了跑得最慢的我,孩子们一片哄笑,我成了替罪羊,又一块一块把石头搬开。破草帽最后竟朝我笑了几下,摸着我的头问:"你爸还没回来接你吧?"
我不知道是害怕得要哭,还是因为别人提起我爸,触发了一个幼小的心灵对父爱的渴望。反正我是嚎啕大哭。对着破草帽、旧施拉机,对着麦垛、大晒场,对着蓝天、白云和高原上吹起的阵阵凉风。反正,我是哭了。
我知道父亲在遥远的地方过着付出与报酬成极端反比的生活。他每次探亲回家,都会给我买许多吃的,而我却像看陌生人似的,从不叫他。甚至当他郑重地一次又一次宣布"我是你爸"而伸出大手要抱我时,我都猛然地从他指尖擦过,奔到母亲怀里,然后偷偷侧着小眼看他唬我的大眼。
然而有一次,他感到意外。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我一直被母亲背着,与父亲去赶场。远远地,我就望见了前面那条涨水的小河,看着浑黄色的河水悠闲的样子,又看看河上那唯一的一座摇摇晃晃的铁索桥,我猛地叫了一声:"爸爸,抱!"父亲大喜过望,一把接过去,硬梆梆的胡子扎得我满颊生痛,但比起铁索桥给我的恐惧却差孙悟空的一个筋斗云那么远。于是我伏在父亲厚重的胸膛,闭着眼睛"飞"过了铁索桥。可是刚一过桥,我就不干了,憋着肋帮。直哼哼,然后用尽力气上下窜。父亲很快明白了,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狗东西,狡猾狡猾的。"母亲也满是嗔怪,轻轻抽了我一下:"爸爸抱,都不干,我也不抱。"声音未落,母亲已摊开了双手。
在那个黑白片一般的故园里,我亲近着土地、麦穗和朴实的女人。我聆听过半山飘来的缕缕山歌;看过水牛打架狗咬耗子的闲事,也跟着送亲的队伍的新娘子的屁股后面跑过、跳过、唱过。而在这以后,都消失在喧闹浮华的城市中。
@@@二
就在父亲抱我过铁索桥的第二年,我与母亲离开了老屋。是破草帽送的我们,我就是在一辆旧拖拉机上完成了由农村过渡到城市的伟大转变。等待我的却是四壁手书的唐诗宋词。
父亲总是在目之所及,手之所触的地方龙飞凤舞,只在一个地方很正楷地写着"立正"。我很快知道那是认不出字,背不出诗时的唯一去处。不过,我在客人面前背诗而得了许多硬糖块,也使父亲感到非常有成就感,而最大的好处却是很多年以后我才感觉到的,那份对文学的热爱。
很快,光认字背诗已不能满足我的兴趣,父亲给我买小人书了。我永远记得第一本是《三顾茅庐》。我决不认为这是他顺手便挑的一本,尽管当时的一段时间里我常这么认为。想到父亲一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境况,想到他严格要求我们求知的态度,一本《三顾茅庐》足可反映那代知识分子对自身命运的感喟与对未来的希望。
然而很快,父亲便发觉给我买连环画是一个"错误",因为这直接导致我早上不吃饭的"恶行"。早饭原五分钱成了"新华书店"的固定收入,有一个月,他竟然跟踪我,我只好每天拐进一个面食店,啃一个七分钱的花卷,这使我在同学中得了个"花卷大王"之美名,也使我以后看见花卷就恶心。
小学毕业,我的书桌里竟塞满了三百多本历史小人书,二十多本历史小说,在那个世界里,我同关云长耍大刀,与薛丁山一同西征,破过天门阵,入过岳家军。我有如此丰富的"经历",很自然地在同学中成了"故事王"。今天想来,我竟为自己年幼的执着而感动,同时,我也常常为今天的孩子们感到忱惜,他们或在铺天盖地的卡通里漫无边际的幻想,或在电子游戏室里昏天黑地的"过关",除了学会几句新式的科技语言,我实在看不出还有更大的益处。
我感谢父亲五毛钱的早饭,尽管他"恨"之入"骨"。
@@@三
我不知道人是不是具有一种"叛逆"的天性,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以下的文字竟源于我真实的回忆。我决定要"逃亡",在精神的领域里,逃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包围圈,找到自己所谓的独立。这很大程度上缘于父亲的工作越来越忙,母亲的爱越来越浓。而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听话的孩子即呆子"起了决定性催化作用。我不想作呆子,于是我开始"不听话"。
我常常偷了家里的香肠,与一帮农村来的兄弟们跑到学校的后山坡上烧而食之。母亲发觉后便把短截的香肠灌到约一米长(不知这是不是是世界第一),但我贼心不死,禁不住那随着长度而陡增的诱惑,更拒绝不了野山坡上篝火缭绕飘着肉香的蛊惑。出于"良心不忍",我不能把这么长的香肠往外偷,便拦腰一刀,结果那个白生生的截面转化成我屁股上两个巴掌。因为有人告诉我在外放火,母亲"痛打落水狗",吓得我半个月不敢操刀。后来,竟是我弟"重振雄风",母亲终于无计可施,观之,任之。
那时,我也常常跟人家去河边跳舞,其痴迷程度让今天的我都不敢相信。为了练习滑步,我竟磨破了三双胶鞋,拐着脚天天走七十二步登山台阶,走火入魔,终成正果,我曾创下一条记录:连逃三天课,在电影院连续看了十二场《霹雳舞》最后我再也不看有关"breakdance"的电影,因为我再也不用学他们的动作。于是,我开始收徒弟,甚至求他们来学,因为我想成立一个摇滚乐团。那些日子,是伴着动感的节奏流动的:在高山顶上,在小溪旁边,在沙滩上,在草坪中,我们拎着一个破收录机,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想象与浪漫。
但你绝不可能相信:我们没有进过一次舞厅。
这使我在今天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那时跳舞绝对与现今的蹦迪有本质的不同。我们是以幼稚的心态去憧憬未来,用夸张的动作来表达自己对环境的理解,我们的舞台只能是高山流水充满阳光与幻想的自然地带。而现在,我可以肯定大多数人们是在疯狂的摇摆中发泄完事之后的困顿焦虑不安,甚至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获得暂时的麻醉和逃避现实的快感。
因而,我喜欢回忆过去的舞蹈,而耻于看现在的人们在舞池中轻易而大度的放纵自我。
但由此我也想起另一件事,它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初三"五·四"的晚上,我与几个兄弟临时逃自习在后山坡上搞了一个小party,不想班上有九成的人跟着来了。那些平时道貌岸然的君子们竟然舞得比我还狂热;"头悬梁锥刺股"的书生们也暴露出人性"丑陋"的一面,大吼大叫,像生来就没出过声趁那晚全讨回公道似的。月光很美,摸索着我们素雅的面容,给我们的心灵涂上梦幻般的色彩。我们谈毕业,谈老师,谈东家的儿子出外打工挣了一万,西家的老爸开车撞死了人。我们谈遍了天地四方古往今来,就不谈考试,就不谈学习。
最后,夜半三更,我们下了山。
其实那晚的篝火比起校长的怒火绝对小一千倍,我只记得法不责众,忘了枪打出头鸟。我直到现在都怀疑自己有那么大的能力影响到了初三全年级的正常教学进度,进而影响了那年的升学率,我也第一次发觉自己竟那么坏,让三四十少男少女在晚上谈心进而极大破坏了社会道德风尚,总之,我是主谋,万恶不赦。
也是在这件事中,我真正懂得了"屈打成招"与谎言诞生的全过程。在校长那透过眼镜的寒光下,我决定一开始就坦白从宽,可他的经验与阅历使他不相信一个"罪犯"会轻易坦白,于是再追问,我没有交待的,但又怕审讯不能进行会更加让他觉得失职而埋怨自己一辈子,便编了如下两条足以令他信服的理由:
①我们五天前在林家馆子密谋了全部过程。
②我们一天前定下了地方,计算了男女比例。
校长为自己洞悉一切而骄傲,而我当时却非常悲哀。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觉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但在以后的生活中,当我面临更多的误解与错怪,而且很多是存心的偏见时,我觉得出于好心的误解总比出于存心的偏见要好千倍万倍。
很难表达那以后我的心情,我讨厌学校的一切,我想重新做起,我决定转学。被时代伤害过的父母也怕我会重蹈覆辙,同意了我的要求。
走的那天,雨丝霏霏,全班同学把小站拥得很热闹,我在车上直到最后也没看他们,哪怕道一声再见。
我与他们很多人就这样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分手。
我与自己的"叛逆"也从此告别,但我却无从判定自己是否应该后悔。
四在中国,我相信绝大数人的高中是相似的,我们都是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段里作着同样的动作,想着同样的事——为了高考,加油!
我很不幸,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因为我不敢让父母再为我担心,更因为我已明白,要想走出自己熟悉的故土去外面闯荡,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我的高中生活就因而变得没有一点色调,永远记住的只能是:教室里瞬间停电时黑暗中叠起的掌声;夜里挑灯苦战时母亲轻轻递过一碗鸡蛋糕的身影,还有这密密麻麻的演算纸与一摞一摞的模拟卷;我们共同创造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交换法则,用几千几万张和几千几万次心灵活的占卜最后换取了一张录取通知书。那一天,我没有太激动,我替那些没我幸运的朋友扼腕叹息,更为自己将要面对的分离而暗作情感的铺垫。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真的要走向远方,尽管在日记中,在幻想里,我演习了几百遍头也不回就走掉的"侠骨好汉",但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是软弱的。
天还没亮,母亲就起来了,对父亲说:"你感冒还没好,就不要到汽车站了。"父亲没有言语,从里屋走出来,他快速地弯腰提起我的行李包,然后像一个将军急促而短暂地把手一摆:走!我迟疑了一下,向那间屋子作最后的道别,孤零零的吊灯似乎闪现出往日的欢笑,我背过身,后面传来母亲关门的声音。
小城的人们还在梦里千里相逢,我却要离开。也不知自己的影子被街灯拉长又缩短了几回,我们走了车站,接着找车、上车、寻位、放包,坐定下来才发觉父亲已不在身边。他一个人很孤独地在站台上,静静等候那声不可避免的汽笛声,心痛却又满足。我也无法看清那张被晨雾掩住的脸是怎样的,光与雾共同作用使他像雕塑一般伫立在那热闹的站台。我仿佛听见了父亲心跳的声音,那是在为儿子的漫漫长途而担心,是为今后再见的日子越来越少而无奈。我想流泪,却不敢,因为父亲讨厌泪水。
"笛——"汽车启动了,父亲却没动。车子缓缓经过他旁边,我急切地探出头,他却没有任何言语,只简洁地抬起右手停了几秒,算作告别。我依稀看见被霓虹映着的那张风雨剥蚀的脸象大海微波凸现,急速推过又平静了下来。
远了,远了,我的父亲,狮子般战斗一生又伤痕累累的父亲还停留在原地,我将代他去闯荡江湖。噙着泪水,我偷眼看母亲,她转过脸,合上双眼想要入睡。
这样一路过去,途经熟悉的小桥流水群山秀竹,跨出了县界,我透过车窗再次拜别那山峦上雄浑的日出,那田野中最炽热的红土,然后闭上眼睛,倚在母亲的温暖肩头,不再想什么。
二百里的公路就在疲倦的心情过去。下午我们到了火车站,朋友持票等候已久,晚上零时的火车。母亲似乎有些不信,自语道:"不会这么准就走吧?"
于是找了家饭店,母亲让我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而我什么也不想吃。母亲恨了我一眼:"真没出息"。
我脸红了。母亲说:"多吃些,明天起想吃川味都没有。"
我低下头。母亲说:"待会儿上车,给你爸打个电话。"
我不说什么。母亲说:"算了,算了,反正我明天就要回去。"
我便紧压着小嘴唇。母亲终于说:"只是到了北京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瞬间,我发觉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抬头看她时,她却转过头叫了一声:"老板,算帐。"
候车室的秒针剪去了寸寸时光,心情也被剪得零零落落。在今天与明天的交汇处,我就要离开故乡。我下了一千次决心不掉眼泪,然而真的上了火车,与母亲有一窗之隔时,我的眼模糊了。在夜晚的灯光下,她的头发有些零乱,脸上还残留着长途的疲倦,而那双柔和的眼睛则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她不断地问我车厢挤不挤,热不热,矿泉水够不够,水果少不少,又不停地看表,我却想不出一句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突然,母亲背过身掏出了手帕。
"啊,妈妈!"我双手紧紧抓住车窗,真想跳出去扑在母亲的怀里,如幼时吮吸乳汁一般在她怀中放声大哭,而我不能,因为她又转过身看我时,仍是美丽的微笑。看着她模糊的容颜,想起父亲无言的挥手,我明白:他们爱我,但他们更希望我坚强地长大。我突然勇敢地朝母亲笑了笑。火车开动了,我努力朝她挥手,而她也做着同样的动作。我相信无论在何时、何地,我们都能看见彼此的挥手,蜀山蜀水就在黑夜中留下来,穿过一道又一道山洞如同穿行于山的心脏,巨风袭来长啸一声,我的血液永远燃烧着。因为我知道,儿行千里,父母的爱早已随风相伴。我永远都在父母爱的原野上行走着。
@@@四
如同现在,回忆逝去的岁月,也是在爱中找到痕迹。
我无法确知前方还会有怎样的不幸或是痛苦,但我相信那片回忆中的土地将是躲避风雨的唯一去处。我也不能预言明天还有多少挫折与打击,但我会让那些爱与天真的岁月来包扎这尘世中的伤口。
岁月无情,大江一般过去,卷起千堆雪,撒落下来,映出昨天的美好,也映出今时的不堪。但我仍有幸,因为还有一种回声在时时召唤我不曾迷失的心灵,这成为我好好活下去,并充满希望的唯一理由。
€€父亲的脚,母亲的鞋
父亲的脚很大,48码。这么大的脚常常令人为难。
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是经常赤脚的,因为那时候家里很穷,奶奶年事已高,偶尔姑姑才给他做一双,所以他便舍不得穿,藏着又藏着。
父亲和母亲成亲以后,自然是不能再赤脚了,这为难的事便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可偏巧母亲又不会针线活,从小到大一直在读书,写写算算还行,干这活便是外行了。
看着父亲越来越旧的鞋子,母亲犯起愁来,做自己又不会做,买又买不到。旁人嘲笑的声音便也不时传来,有的说母亲懒,连个鞋子也不给男人做;有的笑母亲笨,连双鞋子都不会做;更有人这样讥讽父亲,说娶了媳妇还不是照样没鞋穿。
母亲听了先是哭,后来便赌气做,自己打了袼裱,自己扯了布还搓了麻绳。划鞋样时母亲直尺、圆规都用上了,她把父亲的脚量了又量,算了又算,决心要为父亲做一双最合脚的鞋来,给那些嘲笑她的人看看。
可纳鞋底时却把母亲给难住了,手上没劲,针儿锥子使不动,钻半天钻不了一个眼,又因急于求成,手上常被针扎得血糊糊的。母亲这下可真是老虎掉进枯井里,有劲使不上,一气之下把鞋底扔得好远,呜呜直哭。父亲看到了便小心地劝,说不当紧,又不急着穿,慢慢纳。父亲还帮着母亲想办法,一同功克难关。父亲从机器房借来一把钳子,这东西比顶针好用,针一露头就可以把它拽出来,这下母亲才破涕为笑。
母亲知道父亲的脚吃鞋,鞋底纳得密儿又密,直到无处下针才罢手。两个月后,母亲终于为父亲做出了第一双鞋,母亲捧着鞋看了又看,满意地直点头。
母亲叫来父亲试鞋,这一试,母亲又禁不住哭了起来,原来母亲在做鞋时犯了个技术性的错误,她只顾考虑让父亲怎么穿着合适、轻松,用尽了自己所学过的物理、数学知识,却没留意她这双"高科技"鞋竟做成了顺脚。两个月的辛劳化作了泡影。
父亲便安慰她,说没事,鞋大拘形,穿着蛮合适的。这使母亲愈发哭得更厉害了。
母亲化"悲痛"为力量,又连夜赶制,半个月后又"造"出一双鞋来。这下父亲有鞋穿了,穿了新鞋的父亲喜不自禁,到处炫耀到处串。
时至今日,母亲做鞋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她做的鞋子不仅不再是那当初的"丑小鸭",而且简直成了工艺品,引得大姑娘小媳妇都拜她为师。父亲的脚不再受委屈,冬天有棉鞋,夏天有单鞋,新鞋还总要备上几双。
母亲上了岁数,姐姐们便心疼她,不让她再为父亲做鞋,而母亲却说做习惯了,看到父亲的脚就想纳鞋底。
大姐、二姐见拦不住她,便偷偷到鞋厂给爸爸定做一双48码的皮鞋。父亲换上鞋走了两圈又将它脱掉,叹口气说:"唉,还是没你妈做的鞋穿得舒服!"
€€离家
平凡的面孔下,有一颗火热的心。
在爱情和亲情之间,谁重谁轻?
我们都站着,车猛地一晃,父亲下意识地用手拦了我一下,又很快缩回去了,握住扶手。我用眼角盯着这只手。我熟悉它厚而宽的手掌和粗硬的手指,它们曾修好过家里各种出故障的大小东西,甚至,在妈妈出差的日子里,为我补过袜子,前天,就是这只手,举起来,打了我,再有二十天就满二十一岁的我。
下了汽车,上了火车,这只手安顿好我的行李,下车去了。独自面对母亲的时候,我漠然的表情土崩瓦解,泪水一涌如潮,天地间有一种出奇的静,把我们和喧嚣的人群远远地隔了开来。
他们便站在站台上,父亲装出强硬,白发却在午后阳光下刺眼地背叛表情,我无声地流泪,但泪却不是悔过的泪。我和父亲太相像了(所以才有这样的灾难),我们都不是真的心硬如铁,然而两只钢铁外壳的热水瓶却真会这样对视着一辈子,肚子里的沸水无法移动凝固的距离。
地面移动起来了,树唰唰地退后。我的泪眼里有它最后的潦草轮廓——这座居住了二十一年的城市,依然肮脏依然亲切,我从此是一个没家的孩子。
"断哪一头,你自己决定!"父亲的语声和车轮锋利的"嚓嚓"声交织在一起,顷刻间切碎了许多东西。亲情与爱情,当真是女儿在二十一岁时所必做的"鱼"与"熊掌"的抉择么?八岁生日父亲送我美丽神奇的八音盒,十八岁一本《三毛全集》,二十岁有带锁的日记,到了二十一岁来临之时,我预先收到的,却是残缺……
我刚刚用沉默表示接受父亲判决。不再交换意见,不再通信和通电话,迁出户口,毕业后搬出家是这样吗,父亲?假期回家还像这次一样拆掉电话线,锁住我,隔断我与外界的联系是吗,父亲?不必再重复了,这些话听了一遍就保证不会忘掉。再有两小时就要上火车了,父亲,无言里我愿您保重。这一走我愿回来,再也不会有我喜欢而您不喜欢的声音和面孔来扰您清静了。远行的女儿,唯有日日在泪中为您默祷平安。
我并没有怨恨父亲动手打我,那一小块淡淡的乌云不几日就会消褪的;何况,小时挨打改了不少毛病,大起来了,难道因为父亲震怒下的一巴掌就记了仇么?然而,钥匙在门锁里的转动的声音却长久地激怒着我。我感到屈辱。在那耀武扬威地锁起的铁门之内,我成了一只野兽。那可憎的吱嘎声里,我咬着嘴唇暗想我已完成自己同这座城市之间对彼此的弃绝,儿时老人们的预言终于就要应验——筷子拿得远的孩子留不在娘身边!是的,我这就走了,曾经成长于斯的家和十九岁以来一心向往能拥有的未来的家都已在身边,从此我没有了"回"这个温暖的字眼儿。没有了导引返航的方向,从此我不再是一只振翼的侯鸟!我知道一路相遇的蜗牛将炫耀它的富有。
在上一个深夜,我把全身铺展在自己窄窄的床上,这是一个清朗的夜,雨后的天宛如我仍有残痕的脸,星星的眼似也浮肿着,不怎么亮。这是在家的最后一夜了,我那咫尺而又天涯的深爱的人啊,我回来了反而隔绝了你的消息,我就要走了却无法真切地看到你!我们没有生生世世言语的契约,然而欲说未说的话我们的心都已听得懂。我知道你希望得双方家长的认可和祝福。我知道你在努力,在默默地为我们的未来而奋斗着,虽然你不表白,不许诺。然而,我们的努力会带给我们往后相携的漫漫长路么?我无法割舍任何一方,我不敢问前路如何!
蜷起身子,闭上双眼,在那盏伴我多年的台灯下,我把脸贴在枕头上,给我久别的人唱歌:"你知道吗,爱你太不容易,还需要太多勇气……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痛一点也愿意,就算只能在梦里拥抱你!……"不知不觉中,泪又落了满脸。
列车踉跄着……昏昏与醒醒交迭……清晨,我终地提着父亲亲手为我打好的行囊,又一次走进西安的雨里。雨中的校园还没有睁开睡眼。积水处弄湿了裤脚。宿舍的灯刚亮。雪亮的灯下,同室三年的熟悉的脸显得遥远而陌生。我突然有晕眩脱的感觉。我又来了,西安,我也还是要走,不知道去哪里。为什么我竟没有学会任何一种方言土语呢?冰凉的普通话疏远了各种普通而混杂的气息,使我始终无法在一处找到稳妥的感觉。淳古的奏音里,我是永远无法谐和的异调。没有相融——永远都是镶嵌,或是锲入,像整齐的牙齿间一丝惹人生厌的肉屑。——也许,前生是没着没落的风絮吧。
然而,真是这样子,就从此离家了么?
每一个负气离家的孩子,总企图留下父母给的一切,发誓自己挣钱来买给自己,不再仰人鼻息——却忘了自己正是父母所赐。
我不是哪吒,一怒割还肉身,而后自有神仙来度他飘然出世;我也不是石里迸出的精灵,天父地母餐风饮露五百载——我只是一对平凡父母膝下一个平凡女子,每刻,我感到根的牵绊。那是临先前父亲默然为我理好的行囊,那是站台上遥遥相对的母亲的泪眼,那是心灵深处最敏感易痛的一根神经,可能有的孩子曾麻木过(比如说我),却不会有任何人麻木一生而浑然未觉!
在古城西安,某个静夜里,脑中蓦地升起一幅画面:一个非常非常老而羸弱更夫伛偻着腰,执着梆、锣蹒跚在破蔽的青砖古道,"天干物燥——!小心——烛——火——!"沙哑苍迈的声音里,有一股特殊的滋味泛出来,让人不由想起一只正在抚过心房的温暖粗糙的手,那样一种切切关爱,那样一番殷殷焦灼!——有一刻霍然惊觉:那竟是父母一生兢兢业业的守望!为了一声告诫,不惜哑了嗓子,艰难了步履,不惜在每个漫漫长夜睁眼巡视,替我警醒,只恐一颗小小的盲目火种,烧毁了女儿初长成的鲜嫩胞衣!那一刻,一切替自己所作的辩白突然无从出口。
他自千里外的家乡寄信来了,要我冷静理智,要我体谅父母,不许耍性子辞家不回。他能如此,我又怎会不肯呢。只是恐怕一次次争执过后,父母的心已如剪得太深的指甲,已无法原谅我了吧?
长久地犹豫着,我一直没有给家里去电话。父亲的电话却来了。在宿舍楼下的传达室,透过嘈杂的重围,有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嘱我注意身体,嘱我吃瓜果;顿了顿,又说:"以前许多地方,太委屈你了。"我听不真切那边父亲的嗓音是否有一点异样,而这一点点不真切越发地揪心。鼻子一酸又强压住,恍惚中不知自己答了些什么。挂了电话怔怔往回走,一次和母亲的对答不经意地撞上心头——那时我理直气壮地说:"妈妈!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决定一切事情了!"母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温和地说:"孩子,还没有,等妈妈不在了,你才长大了,而且,不长大也不行啊!"
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快乐与痛苦,幸福与不幸都无法避免,最重要的是善待自己,更善待他人,这是生命中不老的准则。
€€我们家的“解放战争”
家还是那个家,简朴的和谐的,二十几年前用爸爸的箱子妈妈的被子一点点营造起来又一点点延展开去的家。
眼见着总和我们一起打扑克吹牛翻点输了又赖着不洗碗的大哥就要当爸爸了,我和二哥都有点夸张的明知故犯的惊讶,可又盼着赶快抱着小侄子上街给别人看,听他叫"姑姑"教他背"锄禾日当午",讲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故事给他听。对于大哥的恋爱结婚,当初很有点不习惯,以为大哥给别人家当女婿做姐夫的大势已去,后来才渐渐觉得,不仅大哥没少,还多了个大姐,在我们酒足饭饱时笑吟吟地责备两句,把一塌糊涂的房间收拾得清爽可爱。在大嫂大腹便便时,大哥就不常回来,打电话给妈或我,说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后,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挺想家的。"这个傻大哥,自己有了舒适温暖的家,还恋着父母透着旧时气息的房子。妈珍惜地把大哥的话说给我们听,反反复复两三遍。等听完了,二哥才说:"老三早传达过了。"大家就笑一场。
小时候曾盼望着有朝一日家里忽然有很多很多的钱,可以随心所欲地买好吃的好玩的,穿漂亮衣。长到懂得享受和打扮的年龄,对于同龄人金光灿烂的装饰,别人家林立的"万宝"、"铃木"或春兰空调,感觉倒是淡淡的,只盼着周末,大哥大嫂回来,在茶几上打牌,开每一个人的玩笑,吃大盘的实惠的菜。每次吃过饭,大哥总要说:"唉,吃来吃去,只有家里的菜对味,我都饱得不能动了。"爸笑眯眯地看着亲手养大的儿子和亲自做的菜,妈则说:"多吃点多吃点!"我毫不客气地揭发:"大哥想偷懒,哼!"晚上大家聊天,故意用生疏的家乡话说小时候的事,等到熄灯以后,睡在外屋里屋床上沙发上的我们用很大的声音继续漫无目的地闲聊。很晚的时候,听见妈的笑声,才知道父母正专心地听我们的谈话。
小时候最爱玩的过家家,父母兄弟姐妹一应俱全,而且聚在一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幸福生活,只是做这个游戏的时候,爸远在风沙弥漫的兰州,妈带着我兄妹三人。等好不容易调在一起,只过了几年,我们又相继外出求学了,越走越远,家,也通过一封封的信和一张张汇款单延伸到遥远的陌生城市去了。放假时,爸妈把所有该我们享受的东西统统搬出来。直到去年我毕业回来,以为可以整日和哥哥们吹牛打闹了,谁知大哥已在忙着建立另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家了。这个家还缺着一角,只在星期天的笑声里才变得很圆。
因基础薄弱,父母苦心营造了二十几年的家仍处在初级阶段。家是清贫的,妈说:"我尽了力送你们读书就等于结婚给你们几大件了。"我们都真心实意地说:"没问题。"只要有这份浓浓的亲情,有没有几大件真是无关紧要。一次看解放战争片,妈得了灵感,很郑重地说:"等老二结婚了,全国就解放了。"我不服,忙着问:"那我呢?妈只看一眼,就胸有成竹地说:"你嘛,顶多是湘西土匪吧,剿起来还不容易?"
其实大家都明白,在白发一日多于一日的父母心里,像儿女这样的"土匪",是永远剿不完的才好。
二哥去领结婚证的那天,妈一会儿说:"他们出去了也好!"一会儿又说:"家里越来越不热闹了。"我说:"妈,你真的老了!"妈笑笑忽然得意得有点孩子气:"做奶奶的人了,不老还行?"那天,爸妈做了好多菜,等到很晚,还喝了点甜酒。
有一次是很难得的全家在一起的深夜,围着十四英寸的彩电看了一场打仗的电影。妈打第一个哈欠时,人高马大的二哥忽然很豪气地说:"妈,您先睡,我掩护!"大家都愣了,转而笑得前仰后合,爸妈脸上的皱纹酷似菊花。老爸老妈是不是想起了在他们各自的"老家"也曾有过类似的夜晚,而年8轻的哥哥们是不是在憧憬往后的生活?
家还是那个家,用父母日渐浓重的白发皱纹和哥哥们带回来的笑声编织起来的家,在风风雨雨中的二十几个岁月里,归航了多少爱又起程了多少关怀……
(周晓晓摘自远东出版社《难忘真情》)
贫穷固然残酷,却时时砥砺着人的意志,现实纵使严峻,却改变了亲人那浓浓的爱,为了那嘱咐,我……。
€€为了那沉甸甸的嘱咐
right湘潭大学·谭中文·
我走进湘大,带着简单的行囊,也带着那沉甸甸的嘱咐……
回眸身后,连绵群山的深处是我的家,那里有令我挂念、令我感激的亲人……刚过不惑之年却俨然是个花甲老头,那是我的父亲;躺在病床上那是我的母亲;还有那辍学在家的妹妹。
环境纵然恶劣,却给人以无尽的砥砺;贫穷固然残酷,却使人趋于顽强;现实纵使严峻,却改变不了亲人的拳拳爱心……
我们兄妹三人,学习都很勤奋,但这却成了我家的沉重负担,贫困的家庭无法支付起昂贵的学费,更何况母亲的病……迫于无奈,哥哥妹妹相继辍学了。高中的我是班上最贫困的学生,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更毋需说吃好穿新了。学校离家一百多里。为了节省车费,父母硬是走路给我送衣送钱……
天有不测风云。我读高二那年,一场无情的山洪洗劫了我那本来就贫困的家,田地被淹十之八九,面对如此的情形,父亲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低着头、叹着气。我们兄妹三人只是流泪。我真想不读书了,帮家挣钱。我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爸,我不读书了,去打工。""什么!"父亲一下子呆住了。"啪"一个巴掌打过来。"没出息的,你以为家里的钱是猪撬出来的,我和你娘在家里这么累,还不是为了你们仨。"浑黄的灯光折射出父亲眼里的失望与愤怒。"就是卖屋要饭也要让你读书"。
我不再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暗下决心,不让家人失望。为了生产,光是清除田地里的沙石,全家就挑了二个多月。几个月下来,父母更显苍老了:干瘦的胳膊、粗糙的双手、黝黑的皮肤以及那深深的皱纹……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揪心的内疚。我一把泪吞到肚子里,更加努力地干活。
虽然经济拮据,但每次我都拿到了凑齐的学费。后来才从叔叔那儿得知学费有的是高息借的,有的是父母卖血得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亲人为了让我读书去卖血。但这却成了事实,我知道我无以为报,唯有把书念好。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
我来学校那天,母亲特地从别家借了两个鸡蛋煮熟后给我兜了。"娃,娘等着你拿双百回来。"我努力地应了一声"嗯"。去县城的路上,父亲送我。走一路,说一路,要我努力读书,我只是捏紧拳头、点着头在心里默念着:"我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嘱咐,你就放心吧。"
带着父亲那沉甸甸的嘱咐,我跨进大学的门槛,开始新的起点。未来的路还很长,有风有雨的日子也会很多。然而不管怎样,父亲的嘱咐我是不会忘记的。
€€少年时我信奉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很早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句名言。虽然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走自己的路对于并不太长的生命历程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这句话的确鼓舞着我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我总是用这句话作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我总是用这句话作为自己排除非议和各种阻力的有力武器。
18岁那年的早春,我向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们庄严宣布:我要效仿华罗庚,走自学成才的路。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功克几道数学难题,我的名字也会写入世界名人名录中。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自豪地说,我这个走路来风摆荷叶的残疾人也是对人类有所贡献的科学家了。
第一个对我的信念表示怀疑的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权。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他挺够哥儿们,上小学时,碰上下雨阴天路不好走,他会背着我去上学。别看他学习成绩不好,却是校长、老师的红人,用同学们私下议论他的话,权那小子真傻。学校组织的割草之类的勤工俭学活动,他总会获得头奖,本来学校推荐他上高中,他却向学校交了要求回村参加劳动的申请书,学校把他当成了向旧观念决裂的典型,让他在毕业生大会上发言。我是想上高中上不了,他是能上高中而不愿上。那段日子里,他常到我家里来安慰我。于是在那一天我跟他说,那些被推荐上了高中的人每天得走好几里的路去上学,还得有老师教,算什么能耐?我不上高中,在家里自学,两年之后我的知识水平也不比那些上了高中的人差。我跟权说我不仅要自学高中的课程,还要自学大学的知识,要搞科学的研究!权说我在家自学能赶过那些上了高中的人,他信,但我还要自学大学知识,还想当数学家,他就不信了。他问我就算学了高中知识又有什么用?没听校长说吗,国家需要的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就我这么一个走路走不稳胳膊举不起来的人,还想一鸣惊人,那不是做梦娶媳妇吗?
我的兄长比权说得更直截了当。那时候兄长刚从部队复员,在生产队里干庄稼活儿,农闲时跟父亲学木匠手艺。他看我整天呆在屋里捧着本破书看,气就不打一处来,跟父亲说全村几百户人家,哪家像我们家一样养着个"白吃饱"?"白吃饱"这个词儿可不好听。上小学二年级时,我和妹妹去村北的庄稼地里挖野菜,几个社员在那里间苗薅草,一位30多岁的大叔拦住我,问我长大了干什么。我跟他说我长大了当老师,当会计,干文墨事。那位大叔便哈哈大笑,说我小小年纪倒挺有志气,只是我有了死腿残胳膊,老师就当不成了,会计也当不成了。我问大叔他看我长大了能干什么,大叔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你呀,只能当造粪的机器?"我虽年少,但对"造粪的机器"这句话的含义还是挺清楚的,那是形容一个人最无能最无用的话。我也顾不得老师告诉我的小学生要讲礼貌的话了,冲着那位大叔狠狠地抛过一句:"你才是造粪的机器呢!"我的无礼貌激怒了那位大叔,他站起身来,嘴里喊着"小兔崽子"就跑来抓我。我想跑,但腿脚不利索,摔倒在庄稼地里,压倒了好几棵秧苗,那位大叔便不再抓我,说站都站不稳还怎么当老师?那一幕情景我终生难忘。兄长把我看成"白吃饱"和那位大叔把我看作"造粪的机器"本质上是一个意思,但我不能像对待那位大叔那样来对待我的兄长。我跟兄长说我现在是少干了点家务活儿,但上高中的那些人有老师教,我要超过他们,不把时间抓紧点哪行?兄长问我就算我真的超过了那些上高中的人又会怎么样呢?我说那就证明了我的自学能力,我就可以往深里学,掌握更多的知识。兄长又问我掌握了更多的知识,于我又有什么用?我就把我的远大理想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一回。兄长便一点也不修饰地跟我说小兔子能拉车的话,谁还买大骡子大马?没有见到中国人这么多吗?兄长让我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究竟是块什么料。
我没有撒尿照自己,后来倒是有机会去市里,在市百货大楼的玻璃窗里看到了自己走路的形象。那形象是有点对不起观众。我想起了我的朋友权,我的兄长以及那位大叔跟我说过的话。我想这么一个走路形象不好的人,如果不干出点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来,别说是将来连对象都搞不上,恐怕会真的成了"造粪的机器"。所以,不管别人怎样看待我的"野心",但我必须把自学坚持下去。因为只有坚持,我才有希望,而坚持下去的基础是我自个儿不能失去信心。好在父亲挺理解我,挺支持我,我怕兄长我的朋友还有左邻右舍的乡亲们说三道四动摇了我坚持下去的决心,没上过几年学认不得几个字的他就用庄稼人常说的一句话告诉我世上最深奥的道理:尽听蝼蛄叫不用种地!
我跟老爸说,有位作家说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老爸说这作家的话跟尽听蝼蛄叫不用种地的意思差不多,他说他相信他的残废儿子废不了。
多少年之后的事实证明了老父亲当初的认识是对的。
不管目标会不会实现,不管人生的道路多么曲折,还是要走的路,而不要计较别人怎么说。
我们的日记本是写给自己的记忆。
我们的日记本是带锁的记忆,桑儿的日记将坦露一段血脉相连的亲情、一段涩涩的记忆。
€€桑儿的日记
right山西大学·田小玉
一月一日 阴星期六
元旦,妈妈走了,走出这个家,头也不回。我还能记得前天法庭上的情景:法官叔叔和蔼地问我:廖桑儿,从今以后你只能跟爸爸妈妈中的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你已长大,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你自己选择吧……"我还未从事实中回过神来,就听见爸爸妈妈几乎哭泣的声音:"桑儿,选妈妈吧,妈妈永远爱你……""桑儿,跟爸爸在一起吧……"我的头要炸了,泪水夺眶而出,法官继续在强调"肃静!要由她自己作出选择",爸爸妈妈继续在向我哀求。我的脑里混沌一片,我爱他们每一个,我怎能挨过没有任一个的日子?我哭着叫着:"不知道——"飞奔出了拥挤的法庭。法庭乱了,我分明感到有无数双同情的目光在追寻着我,有无数声男女老幼的抽泣在陪伴着我。
我被判给了爸爸,妈妈离开的时候窗外很冷很冷,我没有去送她。直到她把所有的行李都装进那只黑皮箱,闪闪烁烁终于毅然决然地消失在风雪中时,我才无助地冲向阳台,眼睁睁地搜索茫茫人海中她那凄凉的背影。突然,所有的孤独涌上心头,泪便对着无边的空空荡荡哗哗流淌……
一月二日 星期日
阴
一夜失眠,早上醒来太阳已照到屁股了,仍不想起床,斜眼看一下闹钟,才发现闹钟旁多了一张纸条,是爸留的:
桑儿:
爸去一趟四川,好好照顾自己。
爸
即日
爸永远都是忙碌的,为了生计,他象候鸟一般往返于川晋之间,就算风尘仆仆赶回家小憩一会,bp机也还响个不停。而妈妈却是忧郁的,她努力几次劝爸离开那令人担惊受怕的商场,都被爸婉言谢绝了,爸说:"我要拼命挣钱,你要安心治家",于是,家里便多了几分宁静,宁静中更多憋闷,可爸爸妈妈都象爱他们的生命一样爱我:妈每天守着我,为我起贪黑,缝鞋补袜,望眼欲穿;爸每次回来不管多短一会也不管夜多深,总忘不了到我的房间里来,轻轻地吻一下我的额头。他们都这样爱我,我怎能怨恨他们?他们为了我,无奈地僵持了这么些年,就象江南的梅雨,阴沉而没有生机。如为我而逼着他们凑合下去,岂不太残忍?妈,你现在怎么样!风雪中可有人与你共撑着一把小伞?爸,你呢?谁来为你抚平风雪飘乱的发梢?你们是否忘了祝福自己?
一月三日 星期一
晴
他来了电话,显然我们家的事他都知道了。他讲了无穷无尽的安慰的话,临了叮嘱了好几遍"有事就打电话给我"。那阵子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期末考试,他是惯于打突击战的人,只要考前10天争分夺秒抓紧复习,拿个一等奖没有问题,我怎好在这会儿打扰他。
一月四日 星期二
晴
自己也该好好复习了,虽然平日里从未放松过。《现当代文学》有两大本笔记,外国人名一连串,虽说全是"斯基"也该一一分清的,古文字得认清,象形字与会意字总也搞得人头昏胀……美学呢?还有美学,纵然不考试,也要交篇论文,"美的本质"、"美的本质",何谓"美的本质":老师讲的时候明明弄懂了,怎么一要写就没有词儿?见鬼!
妈妈在家的日子天天盼着有机会下厨房大显身手一番,如今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却连饭也懒得再提起,什么时候饿了,煮包方便面得了,只有现在,我才敢如奢地咀嚼"自由"。
楼上的阳哥通过了托福,要去加拿大,全家人欢天喜地地送,没一点离别的忧伤,好令人羡慕!
一月五日 星期三
晴
他到底还是来了,他说:"复习累了,帮个忙,陪我出去换换新鲜空气,清醒清醒大脑,好吗?"我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累",也没有"清醒"的必要。他总这样,总是把自己对别人的关怀看成是别人对自己的"恩惠"。
我们骑着自行车沿小径环城一周。一路上,他竟是讲些与考试与我父母的离婚无关的事。他说伊丽莎白那么坚韧、阿甘多么诚实厚道、贫嘴张大民多么乐观,他说他羡慕死了三毛,撒哈拉沙漠到处都留有她的足迹,他也对琼瑶深感疑惑,那颗善良纯真的心仿佛永也不会走,笔下的那些俊男倩女、痴男怨女永也勾得你魂不守舍,他说真奇怪,一过二十岁,时间就象拖了缰的野马飞速向前。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到了二十二岁,真是岂有此理!如果它是个人的话,我还定要跟它理论一番。
我"噗哧"笑了,他便说"谢谢,你笑了我就不累了!"
晚上回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月六日 星期四
晴
收到爸的电报:"桑儿,别忘了为自己祝福!"捧着电报,一个人埋在沙发里,心里好痛!
把我和妈妈的一张合影放大了,镶在崭新的相框里,锁在抽屉里。爸爸不在的时候,想妈妈的时候,就去看看它。妈妈也真是,去哪儿也不告诉一声,打个电话也好呀,叫人好生牵挂!盯着电话机,侧耳听着敲门声,总希望有信送来上面赫然印着妈妈的字迹,可惜没用!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声音,二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三十分钟,也没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彻底绝望了,也幡然醒悟了,难道妈,离开这个家就真是连她这个女儿都忘了吗?不是,妈妈比我更爱我,她只是不想打扰我和爸爸,想我自己学会长大,其实,无论走到哪,她和我之间都有根线牵着,那便是"母爱!"哦,感谢你,妈妈!我会过得很好,也希望您快乐!
一月七日 星期五
晴
他又打来了电话,说向我请教一道题:"周朴园这个人物该怎么认识?"我一下便识破了他的"歹"意,便说:"放心,这道题没有考的可能性。"他说:"怎么会这么肯定?纵然肯定不考,互相交流交流也不错呀!"于是,他便顾自煞有介事地说到周朴园多坏,坏到连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的地步,他……"我不忍负了他的好意,便附和下去:"其实你只抓住了他性格的一个方面,他也是个人,首先他在婚姻上是个失败者……"于是他又抓紧时机,扯到曾老太爷(北京人)身上。我知道他仍旧对我不放心,只是希望借此让我不再去想那不快的事情,终于逮着一个空隙,我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好,复习吧,小心我会超过你",电话那边便传来了胜利的笑声,"那么,打个赌吧,怎么样?"他穷追不舍,"谁输了就请对方去一趟九寨沟"。九寨沟——世界水景之王,那儿冬季不封山,往日的诺日朗、珍珠滩还有熊猫海瀑布都会结成巨大的冰瀑,盈盈冰川,银光四射,高山上的大熊猫会到沟中来觅食,幸运的话也许还会撞上,这是我们早已倾心之所在。
"一言为定——"
一月九日 星期日
晴
这两天忙着复习,没有人来打扰,也不再想那件不可改变的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钻教科书",感觉不错!
一月十五日 星期六
晴
考完试,整个人象被谁抽去了筋骨,睡了两天两夜,懒洋洋地起来,收拾收拾,下了楼梯才发现原来他已在那儿等了许久。
相伴一块去了学校,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还未赶到就听见小灵通在人头攒动的成绩公布栏前念着:"……二等奖:王源、郭凯凯、霍美玲……一等奖:廖桑儿、刘敏轩,哇!好棒啊!"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小灵通已一双锐眼穿过人群,扬起手臂冲着我来了一个大大的"ok",又意味深长地瞟了我身边的他一眼,叫声"比翼双飞哟——"周围的人都应声将目光转向我俩,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不自在,转身推车,穿过人流驰向郊外,外面的景色好迷人!他也来了,含蓄地笑笑,我们不约而同地互道一声"谢谢",随着九寨沟之约的即将实现,便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
一月,好美!
为自己祝福,更美!
€€过年
right文/张浩军
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坐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有时我便在思索这"长"的含意,这"长"不仅是身体上的,似乎更应该是心理与情感上的。于是我便忆起前年的那个春节……
前年春节以前,我们头脑中似乎对家庭啊,过年啊什么的一片空白,仔细探寻,也只是儿时与小伙伴们对鞭炮的渴求与恐惧罢了。而自前年春节,我似乎成熟了许多。知道了许多生活的酸甜苦辣来。前年春节之前的几天,我们兄妹几个迫不及待地赶回了久别的家——大姐刚参加工作,大哥在徐州读书,而我正在为闯过高考独木桥而奋斗着。我们一家极难聚齐的。因此父亲便很高兴,不停地向我们问这问那,而我们兄妹几个更是有说不尽的话。随着大年三十晚的逐渐临近,我们谈到了春节联欢晚会。大家都在叹息晚会水平似乎越来越不尽人意,都在希望今年的晚会能给我们一个惊喜。甚至为主持人到底是程前还是倪萍而争论不休。不可避免地,我们想到了我们家的电视机。
多少年了,我们家一直还中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以前倒也罢了。可随着周围人家逐渐都装备上彩电了,屏幕也是越来越大,再看这小小的黑白电视。可真不舒服。可我们兄妹几个从未提过,因为我们知道这些年来为了供我们读书,父母可是竭尽全力了。我们无权再奢求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的,今年这台黑白电视机也不听话了,只是在一个劲地跳动图像,弄得人眼花缭乱。最后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父亲决定找人来修。大年二十九,人来了,说是显像管坏了,修理费要100元。我一惊,我估计父亲不会答应的——由于父亲和人合伙办的一个小厂严重亏损,这几天已有好几个人来要债了。100元对父亲而言可能是笔能缓急的"巨款"了。但终于父亲还是答应了。叫那个人认真一点修。
但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不愿接受的事实还是到来了,花了100元修的电视机仍不能看,跳得人心烦意乱。我们兄妹三个手忙脚乱地在那里拨弄——我们太怕错过这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了。父亲从外面回来了,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忙,然后默默地推出了自行车,找了根绳子。他说他要到医院去把小叔家的彩电拖来看几晚上——小叔几个月前刚结的婚,不久前搬到他爱人单位即医院的宿舍中去住了。春节小叔带信给我,说钥匙放在旁边人家,叫我有空去照看一下。他和爱人到丈母娘家过春节。我和大哥拉住父亲,叫他别去了,要去也让我们去。但父亲执意要去,最后我们只好骑上三辆自行车一起去六七里外的医院。
天已黑了,大年三十的晚上,路中只有我们父子三人。父亲还是老样子,沉稳而缓慢地踏着自行车,行在前面。我们都沉默无言。本来,我一肚子怨气,还想埋怨几句修电视的人的。可我终于什么也没说,似乎从那一阵起,我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是个应担负起责任的男子汉了,我不应该多说什么。到医院,已闻听零星的鞭炮声,家家都在忙着做年夜饭,热热闹闹地看电视。可我们却又忘了钥匙放在哪家了。只好向旁边有灯光的人家小心询问——大年三十漆黑的晚上,我们在解释,在寻找……可结果却仍令我们沮丧。哥和我都说,算了算了,春节晚会又咋的,不看也不足惜,回去吧。父亲默立了好一会儿,终于推车和我们回去了。
多少年来,第一次春节晚会被错过,而打起了扑克牌。我们尽量表现出欢乐与兴奋来。因为父亲老是沉默,不大愿意讲话,偶尔笑一笑,都令我们觉得非常的勉强与不自然。我很想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我终还于还是咬紧了嘴唇,没有让泪流出来……在酸楚的春节中,我感受到父亲的爱,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父亲在讲述对我们来年的要求时,我听得特别认真而仔细,我握紧了拳头,决定过一个充实的来年。
年仍是在过,一年又一年。可唯有前年,令我沉思,令我握拳,令我难忘。
生活中,年并非全是欢聚祥和,它还有酸楚与艰辛,它还有人成长的记录,——犹如我那个难忘的前年春节……
倘把房屋比作河床、亲情比喻河流家便是一条无法逾越的母亲河、血脉相通、源远流长。
€€我们都是凡人
原以为自己是一个通情达理、万事能忍的女孩;本以为自己是个能坦然地面对现实,处变不惊的女孩;总以为自己是个不落俗套、与众不同的女孩;……然而,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我才深刻地认识到,其实,我也和众多的女孩一样,都是凡人一个。
在我读初二的那一年,我的父母离异了。听人说,那是因为我妈有了外遇。对于这种说法,我一直都不太肯信,认为那只不过是流言而已,何必当真?再说,即使那是真的又怎样?每个人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力,为何我妈不可以有呢?诚然,如果我妈真有外遇的话,这对我爸是不公平的,但对于我们,却是人之常情。
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所以,我对父母离异的事看得也不是很重,抱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谁知,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却使我对自己的这种态度不得不产生了怀疑,我真的不在乎父母离异的隔么?我真的不在乎妈妈有外遇这件事么?结果证明是:不,我很在乎!常人在乎的一切,我都很在乎。
那是发生在大一寒假时的事了。
放假那天,我打算到妈妈那里先住几天,然后再回老家(即爸爸的家)。因为路上晕车,所以,一到妈妈那里,我便上床睡觉了。
正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见妈妈和一个中年男人在说话。从那人的声音中,我听出正是人们传说中的妈妈的外遇!
那一刻,我的心顿时一沉,脑子里一片空白。冥冥中,我的第一感觉是:我不要知道这件事!我不要亲眼见到这一件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见到任何人!
冥冥中,我能听到妈妈和那男人在说话,感觉到妈妈和那男人在一起煮饭烧菜,一起把饭菜摆到桌上。然后,妈妈——我一直敬若神明的妈妈走到我的床前,叫我吃饭。
然而,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眼珠一动也不动,对于妈妈的叫喊,我竟无动于衷。妈妈开始推我、摇我了。可是,我对此却恍若隔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眼珠一动也不动。
妈妈见我睁着眼,却毫无反应,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起来。那男人说:"是否她已经睡着了?""她没睡,她的眼睛还睁开着呀!"那就可能是她坐车累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我们来吃饭吧!"回答得挺干脆!
妈妈吃饭去了,我的大脑也开始活动了。往常所遭受的白眼、嘲笑与轻视,忍受的屈辱、烦恼与忧伤,经历的痛苦、折磨,失去的快乐……这一切难道都是我应该忍受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由于她——一个本来与我毫无关系的人而引起的吗?然而妈妈却不再理我了,而是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吃完饭了,那男人站起身要走了。接着,妈妈也走了。我这时才感到心如刀绞和一种深深的失落。
我翻身下床,收拾东西准备离去。然而,就在我打开门来的那一刹时间,我的心忽然像被人用针戳一下似的剧痛起来。这一痛却令我犹豫起来了:我到底该不该离去呢?我有权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么?这样做,该给妈妈带来多大的剧痛啊!这样离去之后,难道以后就不再来这里,不再理妈妈了吗?不,我不能这样做!我怎能这样做呢?
于是,我又留了下来。晚上妈妈回来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她对于我没有离去是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
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发生的一件事却使我不得不离开妈妈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当我来到妈妈所在单位时,妈妈的一位同事问我:"小李子,你爸爸昨天不是来了吗?怎么不和他一起来呀?"我一怔,问道:"我爸?我爸没有来过呀!"这时,只见妈妈有点慌乱地掩饰道:"哦,他昨天来过又回去啦!她不知道。"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啊,原来她们指的是他——那个本来与我毫无关系的男人!他是什么人?他也配做我的爸爸?真不要脸,他竟然还好意思到这里来!更可恨的是,这话却是妈妈说的呢?
我气愤至极,终于忍无可忍地跑回妈妈的住处,拿起我的东西就走了。这一次却再无一点留恋。
虽然后来我和妈妈又和好了,但通过那天发生的事,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是一个很软弱、很自私、很平凡很平凡的人。平凡人不能忍受的事,我同样也不能忍受。
是的,我也是一个平凡人!
€€打工归来
right文/戴绍武
今天,打工仔衣锦还乡。
走在回家的林荫小道上,看着虽阔别五年但却很熟悉的山水,我激动万分,思绪也飘得很远,很远……
五年前的我,还呆在这个山沟里;守着我的田土;守着我的老婆;守着我的儿子;守着我的智慧;也守着我的贫穷。
有一阵,一股风把我从内地吹到了海边;不久,我把我的老婆也接到了海边;独留我五岁的儿子与年迈的老爹在山沟里厮守。从此,我便凭着自己的智慧,拼命赚钱。一拼就是五年。
如今,我也有钱了,十万八万的并不在话下。但钱越多,就越想家。五年中,我多么渴望能收到家乡寄来的信呵!可是,不能,我老爹不识字。我不知道家中的一点消息。我无时不在想念着家乡的亲人。我的儿子,已经十岁了吧,也该上小学五年级了。他的成绩一定很好。我知道,他从小就很聪明,和我一样,甚至超过我。儿子是我一生的希望,是我努力活下去的动力。这次回家,我专门给他买了一套小霸王电子学习机。为了他的前途,我将倾我的所有财力供他上中学、上大学,甚至出国留学。呵,我的儿子,你可要给老子争口气呀!
正遐想时,只听"呼啦"一声,我被拉回了现实。只见路闪出十来个人,具体地说,是些十来岁的孩子。他们一个个手中不是拿着砍刀,就是拿着匕首,明晃晃的,挺骇人。
他们迅速围拢我,几个孩子扯住我的双臂,一个高个男孩拿一把砍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其中,有一个挺面熟的男孩,看来是个头儿,挥挥手中的刀,对我说:"老兄,识相点,咱哥们几个没烟抽了,向你讨几个烟钱。"
说完,就动手搜我的身。我想反抗,但哪里动弹得了。那男孩从我上衣口袋里搜出一百多元钱后,就一挥手,喝声"退"。霎时,十来个人便都消失在路旁丛林中。我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抢劫惊呆了,万没想到,生我养我的故乡会给阔别五年后归来的游子这样的见面礼。所幸我包里的几万元钱没被搜,且我又归家心切,也就不再追赶,只暗自感叹世风日下,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抢劫,他们的爹妈干啥去了,真是子不教,父之过也!
到家的最后一段路,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我渴望早一点见到我的老爹和儿子。还未进家门口,我就大喊:"儿子!儿子!"话音刚落,瞧人来门口只一望,就赶快进去了。但我不但已看见了他,而且认出了他。这小子,就是刚才在路上抢我钱的那群孩子中的头儿。我一时气忿至极。我一个箭步,跨进门里,那孩子正欲逃跑,已被我逮住了。我反扭着他的双手,问他是谁家的孩子,他死也不张口,拿双大眼瞪着我,俨然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这时,老爹听见响动从里屋出来,见是我,大怒:"你大年不回家,一回家不来问侯我一声,却跟孩子过不去,是什么意思?"我说:"爹,这孩子,在路带人抢了我的钱,现在又盯梢盯到我家里来了,我正问他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还不是你的!老爹丢给我一句话。
我的?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带人抢我的钱?呵呵,真是天下奇闻!我如五雷击顶。是的,我早该想到了,一见到他我就觉得面熟。虽然五年我不曾看到过他的一张照片;虽然现在的他比起五岁时的他变化很大;但他脸上的轮廓依旧,鼻子依旧。我确信,抢我钱的是我儿子!我儿子抢了我的钱!
"那么,读书成绩好么?"我不抱希望,但仍问。
"书么?早不读了。"
泪水早已注满了我的眼眶,眼前的儿子模糊起来,花花绿绿地人民币却在眼前雀跃,格外清晰。我从心底里驱赶它。
我大喊:"我不要那么多的钱!我要我的儿子!我要我的希望!"
€€山那边的夜晚
right文/黄天菊
我要去远行,带着山那边不眠的夜晚打点明日的行装,我学会遗忘更学会记忆那些应该记忆的片断。
走进大学校园已经两载,许多曾经经历的故事都是遗留在岁月的匆匆中,唯有故里的那片星空,唯有行前的那个夜晚,还如潺潺溪流迂回于我的记忆,那么清澈,那么明静……
八月的山风日复一日刮着,熏得人昏昏欲睡而又烦躁不安。那一天,风似乎清凉了许多,山外清音——我终于实现梦想了。宁静的小站沸腾了,家人的愁眉也终于舒展了。大山张开着怀抱任我欢跃,我尽情地呼吸着。
明天,我就要启程了。夜幕徐徐落下,喧闹渐渐平息了。后山上的松涛还阵阵作响。妈妈穿梭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凝重。那挂着微笑的脸显得有些疲倦,灯光下,那熠熠闪光的东西跃入眼帘,一个,两个……它们竟敢招摇入侵了妈妈的那方土地。我默默立在一旁。妈妈的手分明有些颤抖,充满微笑的眼里闪动着眼花。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敢开口,只怕那酸酸的鼻子会带出一串不争气的东西,引起妈妈更多的离愁别绪。
"妈,您别难过,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好不容易,我才挤出两句话。
"这次可不比以前,北京离家那么远,再说又无亲无故……"妈妈哽咽了。
"放心吧,妈,我不会有事的,我都已经习惯独立生活了。"
我知道,尽管这不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但妈妈总是妈妈,她总是会为我担忧的。收着东西的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步向厨房而去,哦,她听别人说北方没有辣椒,所以特地为我做了两大瓶。一切都妥当了。夜也已经很深了。
凉风习习,拂着熟睡在大山怀抱中的小站。星星还眨着眼,不肯睡去,是在等待我的告别?我静静地坐在站台上,仰望着那熟悉的面孔。一个学期太难熬了,要一个学期之后才能再与它们相见,我怎能舍得离开曾经伴我多少欢笑,又多少忧愁的夜晚?那无遮拦的心的交流,融入夜的氛围中,一切的烦恼与苦楚都消散在风中,我爱那片土地,更爱那片有灵性的星空。
轰隆隆的火车声响彻了整个大山。妈妈一直注视着我,似乎要把我的一切写进记忆的深处,异或要与下次见面时的我作一番对比。她轻轻地说:"到了学校要好好念书,别挂着家里,不管怎样,我和你爸一定会供你读完大学的……只是,别忘了给家里写封信,让我们知道你平安到达了。"滚滚车轮,载着我渴望飞翔的心奔驰而去,小站上的妈妈使劲地挥着手直至消失在了车窗的边缘。我倚在窗边似乎看见了妈妈那闪动着泪花的微笑的眼睛。再见了,妈妈!再见了,小站!再见了,属于我的那片星空!我要去远行了。
我要转的车是凌晨四点的,爸爸一夜没睡,只怕一下睡过头而误了车。黎明前的夜静悄悄,还有几分凉意。从寄宿的叔叔家出来,我和爸爸便直奔车站而去。沉沉的背包压着爸爸那瘦削的肩,熬了一夜的他仍旧迈着有力的步子。
"爸,让我背会儿吧!"
"这又不重,你还是快走吧!"
一切都笼在夜的黑幕中,只有车站的路灯点点,勾勒出铁道边那黑山的轮廓,似父亲的背影,那么苍劲,也许是岁月的洗礼,更显出了它的棱角分明,万物俱寂,唯有脚步踏响每一根延伸的枕木。站台到了,爸爸放下了行李包,不停地喘息着,汗水滑过双鬓,滴落在爸爸的衣衫上。微弱的灯光苍白了父亲那皮包骨的脸,那最黑的地方已是沟痕累累——何时,皱纹竟驻扎在了父亲的额头。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
一阵清脆而绵长的鸣声划破静谧的夜空,火车徐徐驶来。爸爸拧起背包,寻找着我所在的车厢。爸爸挤过车上睡意朦胧的人群,帮我放好了行李。"自己多注意点!到了后给家里写封信,别让你妈担心。""爸,您回去吧。"他欣慰地笑了笑,没顾及擦一下额上的汗珠,便往车门边去了。站台上人影稀稀,昏黄灯光拉长了父亲的背影,那因负重生活而明显弯曲的身影那么坚强地立在风中。无法打开的车窗隔开了我和爸爸,他示意我坐下,当我禁不住站起来时,那熟悉的身影还在老地方。爸爸的眼睛充满了期望。
列车缓缓启动,载着妈妈的祝福,载着爸爸的期望,载着我的心和我的梦,奔向了远方。一切又归于宁静,跳动的心伴着火车的轰鸣凝成了夜的呼吸。
€€我要读书
在我上五年级的那一年,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场病魔无情地夺去了我亲爱的妈妈年轻的生命。
从此,我们家的生活便像笼罩着一层乌云,一年之中,也难听到几声笑声。父亲在这一年中,一下子便衰老了许多许多。家中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但是,无论生活多苦多累,我都能忍受,我唯一担心的只是:我不能上学了!我一直很害怕父亲对我谈到这个问题,因为我几次看见他对我欲言又止的神情。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所担心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那天,父亲带着悲苦的脸色对我说:"英儿,本来爸爸也不想对你说这件事的,可是,这一年里,家中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不是爸爸偏心,重男轻女。实在是家里供不起你们三人一起读书啊!"说到这里,父亲的眼圈红了,我也忍不住哭了。
接着,父亲又说道:"叫你回来,是因为你哥哥快上初二了,再怎么着,也只要两年便可初中毕业了。如果他能考出去,也可减轻家里的负担;而你弟弟又才上三年级,年幼无知,即使叫他回来,也不能帮家里干什么活;唯有你,书虽读得不多,也不少了,至少不是一个睁眼瞎了,回家来,又可帮我料理家务。只是……只是这太委屈你了,孩子!"说着,父亲的眼圈又红了。
听了这些话,我心如刀割。看着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的父亲,看着家里日益艰难的生活,我又何尝不想帮父亲的忙,减轻他的负担呢?可是……可是我想读书,我喜欢读书呀!简直不敢想像,如果不读书的话,以后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我便流着泪对父亲说:"爸爸,家里的情况我也清楚,但是……但是您能不能让我读完六年级,这样……我也算是小学毕业了。爸爸,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读书的话,家里会更苦。但无论如何,您就……让我读完这一年,好不好?好不好?我会一边读书,一边帮家里干活的。"说完,我便含着泪,哭泣着,忐忑不安地站在那儿,等待着父亲的回答。
只见父亲摇了摇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吓得差点就要大哭起来。谁知,过了一会,父亲又坚决地对我说道:"好吧,那就让你读完这一年再说吧。"
听了这话,我心里真是又喜又悲。同时,心里却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好好地把这一年的书念好,让大家知道,我不读书并不是因为我学习差,而读不下去,而是因为环境所逼。
于是,在小学六年级的那一年,我一边拼命地努力学习,一边又拼命地多帮家里干活。那一年真的快把命都"拼"掉了。一年下来,我足足瘦了十多斤。
结果,我升中考的成绩名列全校第一,也是全校唯一一个考上县重点中学的学生。
但是,考上了重点中学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能再上学了!
又到了开学的时候了。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上学报名的样子,我的心,都快碎了!每天晚上,我都躲在被窝里哭,直到很晚才睡。
我要读书!我要读书!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竟连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也不能满足呢?
或许是父亲见我一连几天,眼睛都哭红了的缘故吧,为了弥补他内心的愧疚,有一天,他对我说:"英儿,你不上学了,爸爸就给你做一身新衣服吧,好不好?你这两年也没穿过新衣服了。"
我一听这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火气,突然爆发了。我大声喊道:"不要!我不要新衣服!我宁可穿短衫短裤,也要上学!也要读书!"说完,我便跑进房间哭了起来。
我爱爸爸!我爱哥哥!我也爱弟弟!但我最爱的还是读书呀!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一个大人那样,为父亲分忧解难,但我心里就是想读书呀!只要我能读书,我什么也可以不要!
我不知道爸爸听了我的话后,当时有什么反应,反正第二天早上,当我吃过早饭刚想走时,父亲叫住我了。他边吸烟边对我说:"英儿,我决定让你去读书了。只要你们肯争气,我就是卖掉房子,也要供你们读书,直到你们都初中毕业!明天,我就和你去报名吧!"
听了这话,我当时便怔住了,自己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从此,我又有书读了!
现在,每当回想起那时的一切,我都庆幸自己没被一套新衣服所诱惑,而差一点毁了自己的前程。也终于明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真正含义!再苦的日子,只要你能咬牙挺住,你就是生活的强者,你成功的希望也越大!
每当父亲提起那件事时,也总是感慨地说:"哎!英儿,好在你那时没要那一身新衣裳。否则,你现在也是一个农民,而不会是一个大学生了!"
是啊,现在看来,我那时的那个选择好像是偶然的。但细细想来,那又是必然的。我那时当然想不到我家日后的光景会好起来,我只是说出了自己心中单纯的愿望——我想读书,我要读书而已!
现在,如果有人问我,是宁可做一个精神贫穷的百万富翁呢?还是愿意做一个物质贫乏的渊博学者?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热闹的另一面
right文/方向 黄劲
隆冬的雪飘得最大的时候,远游的客子以最匆忙的步伐踏上返家的归途时,这一定是到了炎黄子孙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春节了。当丰盛的筵席排起了,当大小的杯子端起了,当街上的霓虹灯亮起了,满街的人喊的都是同一句话:恭喜发财恭喜发财的时候。朋友,你又是否想过,这或许也是生活在同一个民族,同一个年代,同一个时刻的另外一部分人最痛苦、最烦恼的时候。请记住,在你最热闹的时候,他们也需要关怀!
(一)
我的朋友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年届八旬的老太太,她生活在一个经济条件还比较好的城郊地区。当年老伴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膝下的两个儿子虽然先后娶了媳妇分了家,对老人们却一直还留有一份孝心。隔三差五地他们会跑来送点东西,做点力气活,所以两个老人的日子不管怎么说都处于一种虽清贫但很安稳的状态。老人们无非要求自己一手养大的子女们能帮助他们安安顺顺地度过晚年。
而在一场病灾使老伴先她而去后,渐渐地、儿子和媳妇们原本不多的一点热情也随之消失了。老太太还是住在离儿子不远的老房子里,只是这间房子已经不再有多年相依的老伴的咳嗽声,也很少出现自己用几十年心血养大的儿子们的影子。每天,老太太起床后就自己做好饭,然后去那块做了一辈子的菜地看一看。午饭过后怕一个人闷得慌就找那些和自己相仿的老太太们磨牙,直到别人也要准备晚餐的时候才慢慢回到家,静静地捱过一个个漫长的晚上。
儿子和媳妇不知道都在忙活些什么,一年到头只有例行的送点月钱时才露面,老太太经常竖起耳朵想听一听小儿子一家的动静却又不敢,她怕听到那热闹的甚至是吵架的声音都会触动自己日渐孤寂的心。
时间在一天天地流逝,这个孤独的老人持续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直到去年的春节。农历正月初一这天早上,老太太仍旧按照以往的习惯,一大早就起了床然后提着桶子去井里打水。经过小儿子的房门前时,这个善良的老人还轻手轻脚地生怕惊动了正在好睡的儿子一家。后来,在结满冰霜的井边,过于年迈的她终于倒下了……
(二)
这里还转述一个故事,或许这样的事是许多人都未曾注意,也许根本无暇顾及的。一个从贫困的老区来的中年妇女,带着她患了胆结石的丈夫来到省城一家大医院就诊。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年尾,医院里能走的病人都纷纷出院准备回家过年了,空的床位不少。但这对远道而来的夫妻却被安排在走廊上,原因就出在他们既不能交满全额的住院费却又不打算回家。医生的决定是先观察两天待春节过后会诊。
这对夫妻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医院能接受他们并答应诊治他们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后来这个妻子发现并没有谁来"观察"她的丈夫,她就大起胆子去找值班医生。值班医生给她讲,根据你们以前的病历记录可能是一个大的手术,现在医院里只留了一个主治医师,为了安全起见等春节过后休假的医生回来了再说。这妻子听了心想:是啊,谁能没有个年呢,谁叫我们刚碰上这时候呢!
于是这对缺钱只能睡在走廊上又刚好碰上过年的夫妻就大眼瞪小眼地在医院过了一个春节。除夕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除了几声从别的病房传来的呻吟谁也没有去"打搅"他们。他们自己除总感觉有哪地方不对劲外却什么也没能想出来。
这个丈夫的病后来还是治愈了,那是在春节过后会诊不久妻子赶回老区借了钱才完成的。而那个被他们认为"不对劲"的东西,他们却始终没能找出来。
他们不知道,那个"不对劲"的东西,就是人类文明必不可少的成份——人道主义的关怀。这关怀包括他们应享有的病床权、就诊权以及节日时医院对病人的精神慰问。
(三)
周孝良清楚地记得,自己带着老婆和三个孩子离开老家河南周口已有十天了,而被困在长沙也差不多一个星期,但他似乎不怎么着急,更不想回家,因为已没有了家。今年特大洪水早已把他们的三间土砖房冲得干干净净,正准备开始镰收割的几亩小麦和大豆也泡在了二三米深的水中,家里本来就穷,现在连抢收的希望也破灭了。房子反正旧了,冲走没什么关系,可到口的粮食倾刻喂了鱼虾,五张嘴拿什么来填呢?真急得周孝良这个一辈子老实善良的汉子差些掉了泪,他第一次尝到了"一贫如洗"的滋味。
一个多月前,在广东湛江工地上打小工的同村人给家里写来信,说工地还需要人,尽管周孝良一辈子没出过县,这次却横下一条心携全家南下,准备到湛江做一段工。起码把人喂活下去再说。
临走时,周孝良在他寄住的姨妈家借了十几斤玉米面蒸了七八锅馍,用一只硕大的洗净的化肥袋装好,准备作一路上的干粮。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会与这袋玉米面馍相依为命,共同生活这么久。
到湛江没有直达火车,在长沙火车站转车时却遇到了困难。当时,售票大厅里人潮涌动,根本无法看清楚窗口和车次,周孝良手里紧紧握着买票的也是仅有的一百块钱,侧着身子往人堆里挤,转来转去头就有些晕了,一不小心手中的钱给小偷"抽"走了。周孝良回过神来时,哪里找得到小偷的影子,任凭他一个人在人群里大喊大叫,哭喊着"抓贼",但没人理会也无济于事。湛江肯定去不成了,回河南更不现实,望着缩在墙角的单瘦的妻子和可怜的孩子们,周孝良的心比什么时候都痛。全家人就这样蜷缩在火车站的墙脚边,盖着两床破棉絮,互相依偎着度过了第一个不眠之夜。
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但纵使路过他们身边的人有上千、上万,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停下来哪怕询问几句呢?周孝良已经是一筹莫展,每餐只能从化肥袋里拿出三五个早已冷成土块似的黄馍,暂且填充一下总也填不满的肚子,除此之外,再没任何可吃的东西。玉米面馍很难吃了,尤其冷了以后特别干特别硬,周孝良两口子勉强还能将就咽下去,可就苦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大的男孩子周文也才九岁,因为交不起每期八十块的学费,一直没上学。玉米馍就自来水就是周孝良几个孩子的三顿饭。
每到吃馍时,最让周孝良全家想起的是往年春节在家过年时的那些情景,虽然穷,可周孝良每到这时候总得想法子弄上几斤肉,几条鱼,再热热闹闹地吃顿热饺子,孩子们也都能换上一条尽管便宜但很新的裤子,对他们来说,过年最大的幸福就是全家温温暖暖、舒舒服服地聚在一起,而这些已离开他们很远很远了。
(四)
来福、来旺哥俩又开始想家了。这也难怪,兄弟离家谋生好几年了,长年靠捡车站饭店的剩饭剩菜维持生计。几年里认识的朋友除了车站附近和他们同样命运的二三十个流浪儿外,再没有别人。本来,十多岁的他们早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家的贫穷难以言状,平庸无能的父母为了孩子的生存,把兄弟俩赶出了家门,随他们到哪里,只要不饿死、冻死就比在家强,兄弟俩一路扒车、乞讨,总算在这个火车站活下来。
出来久了,总会想家,虽说家早已不成为家,但从小失去父母的亲情和爱是最难过的事情。肚子饿了,还可以想办法弄些吃的。但一想家,却有一种无法言状的痛楚。尤其到了这一年一度的春节,每当望着这座城市繁华热闹的街景,说笑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散发的那一种透着诱惑的过年的气息,来家兄弟俩就恨不得马上飞到陕北山沟里的老家,敞开肚皮大吃一顿饺子。但他们很快便失望了,因为这时,那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和几个车站管理员的身影提醒他们:春节前为保证车站洁净和文明,一年一度的清场又开始了,这样的事他们已见过好几回了,清场就意味着今年的最后这一段时间不能再呆在火车站楼梯拐角处他们那个平常栖身的窝,又得卷起那床破棉大衣和旧被单,往离车站很远的铁路边那个大草丛里搬迁,这是他们早在几年前就看中的理想之地,茅草比以前长高了许多,旁边那棵小树正好可张上一张塑料薄膜,这样可挡住一些江南常有的细雨,这就是来家两兄弟每年春节度过的地方。
这里没有鞭炮声,没有五颜六色的灯光,连行人也少有,唯一的声音就是南来北往的火车呼啸声和远处钟楼顶上敲响的钟声。这些时候,兄弟俩除了想远方的家外,也偶尔到车站饭店收集几份稍好的剩菜。带回这里享用,而每到这时候,饭店服务员也总是破天荒地很乐意施舍给他们,毕竟年都是要过的。当钟楼里敲响新年的十二响钟声时,来家二兄弟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