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在玻璃窗内,兀自沉思的纪弘,海灵的思绪飘回父亲紧张的要求她辞去工作的那天。
就在那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父亲,竟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因为父亲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她细说原因,十二法席的法令就已经传达到太空舱内了──
从法令生效开始,所有和此次实验有关的工作人员,全都不能因为个人理由离职,除非是死亡或是高层调职,否则擅离职位就是死罪。
虽然随后她就从父亲的口中,得知法案细节的内容了,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为了自己而去要求纪弘做些什么。
除了不想让纪弘因此产生压力之外,也因为海灵自认,她没有要求纪弘为她多做任何事的权利……再怎么说,她都算是害纪弘成为实验白老鼠的帮凶之一啊……
虽然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纪弘死去,可是对于未来还有许多残酷实验的实验体而言,死,或许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
即使那代表着她将随着纪弘的死,被流放到死灵星球去……
望着明知道事实,却从未开口要求自己的海灵,就算纪弘知道谢歆和温昊,都一定会豁尽全力保护她,可是他还是在心里偷偷的发誓──
他一定要活到最后!
不管是为了自己或是海灵……每次只要他一想到在这世界上,还有人真诚的关心自己时,他就会觉得多了一份在世上活下去的力量。
就因为这样,他绝对不会让海灵被流放到死灵星球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正当两人各自怀着心事沉默时,太空舱内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吓得海灵从座位上惊跳了起来。
在分辨出这次的铃声不是告急通知后,纪弘才刚提起的一颗心缓缓下沉,看着停下躲藏动作的海灵问道:“我们到达荒漠星球了?”
“嗯……”停下躲藏动作,海灵一边弯下腰,开始低着头在柜子里翻找些什么,一边点头回应纪弘。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海灵终于找到她要找的东西时,她却突然没有原因的,望着手中的东西失了神──
“叩叩叩──”发现海灵停顿的动作,纪弘敲了敲玻璃窗,试图唤回她的神智。
被纪弘的敲打声惊醒,海灵先是下意识的跳起身左顾右盼,接着才在意识到声音来源后,缓缓的转过身,带着一脸做错事的表情望向纪弘。
注意到海灵紧张的藏在身后的东西,纪弘摆开手,对她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拿着抑制能量的手铐,默默的走进隔间里,海灵看着眼前认命伸出手的纪弘,忍不住感到一阵鼻酸,歉疚的说道:“对不起……”
“不要紧的,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就好了。”看着海灵自责的表情,纪弘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希望这样能稍微让她放宽心。
紧咬着唇,海灵动作极其缓慢不愿的将手铐,轻轻铐在纪弘手上。
虽然海灵已经很小心的避免,因为动作太过粗鲁而让纪弘难受了,但在戴上手铐的那一刻,纪弘还是立刻感觉到身体像是比平常沉重数倍,彷佛穿戴了厚重的装甲般,百斤重的压力压上肩头。
有些不受控制的蹲下身,一阵难忍的灼热感开始在纪弘体内流窜着,焚烧了他所有的思想,只剩下一种刺骨的疼痛,赶也赶不走,忘也忘不掉,让他什么力气也提不起来了。
“……”紧咬着牙,纪弘硬是忍下差点溢出的痛嚎。
因为海灵还在他身边。
要是他现在因忍受不了痛楚而喊出声的话,那本来就非常自责的海灵,还不把亲手替他戴上手铐的自己,责备得抬不起头来?
所以说什么纪弘也得忍住……
可惜他的苦心还是白费了。
海灵虽然天真,但却不是傻子,看着他努力忍耐痛楚的样子,她怎么会不知道纪弘是为了她,这才连感到痛楚也敢不哼出半点声响?
想到纪弘的体贴,海灵的眼眶中水气更重了──
跟着海灵的脚步,纪弘在被抓来当成实验体后,第一次真正踏出了太空舱。
只见这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荒漠上没有任何的植被,土黄色的大地彷佛连着天空般延伸,偶尔的一阵风,就会吹起漫天黄沙,遮掩所有人的视线。
在纪弘的印象中,他从没看过这么荒凉的景象,就像是孤拎拎一个人被丢在广大的空间里似的,一种深刻的孤单和无助淹没纪弘的思绪。
“十三号观察员,请你在实验体站定后,立刻回到太空舱内。”身后太空舱突然传来的广播声,打断了纪弘不自觉掉进绝望深渊中的思绪。
认出正在广播的人是谢歆时,纪弘没来由的笑了出来,在心里偷偷的感谢她及时把自己的情绪拉回,否则恐怕实验还没开始,他就会想寻死了。
“等一下你应该会看见其它的实验体,还有歆姐姐……她会和你们解释这次实验的内容。”不舍的仔细叮咛着,海灵才刚侧过身又顿步,像是怎么也不肯回到温暖安全的太空舱里似的,让纪弘不禁为她的淘气莞尔。
要是可以选择,谁愿意待在这什么都没有的荒漠里呢?
明白海灵又被心中的罪恶感折磨着,纪弘收起笑脸,期望她放心般简短回应了声:“嗯。”
看着纪弘坚决的样子,海灵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转身向太空舱门走去。
正过身,纪弘认真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开始思考等会儿实验要是开始了,应该往哪里躲比较安全。
“纪弘……”身后突然传来的声响,吓得纪弘想也没想的转过身,这才发现原来是本该走进太空舱的海灵,不知为何又停下脚步,一脸担忧的叫住他。
用带着不解的表情回应海灵的担忧,纪弘无言的询问道。
“实验开始后,你千万要小心……”走回纪弘身边,海灵低下头,用几近耳语般的声音说着。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虽然没有跟着低下头,但凝神细听的纪弘还是听到海灵说的话了。
带着手铐,纪弘努力的抬起手,二度摸了摸海灵的头,用坚定的语气保证道。
即使日后他真的死在实验里,他还是不希望海灵总是为了这件事情自责。
因为他清楚,这不是海灵或任何人该承受的折磨,毕竟他和海灵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单纯善良的她什么都好,就是这莫名的责任感不好,这总会让她常常为了身边发生的悲剧责备自己,彷佛那些惨况是她造成的那般难受。
有时候太过沉重的情感,反而会让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嗯……”仔细咀嚼着纪弘话中的肯定,海灵点了点头,缓慢的转身往太空舱走去。
纪弘不知道,在这时的海灵眼中,身前通往太空舱的路,似乎突然变得漫长艰鉅了起来,每走一步都会让她的心,被一阵难忍的悲伤和沉重揪痛着。
海灵不懂这股陌生的情感代表着什么意思,但她却开始慢慢明白,她已经不能再是个受人保护呵疼的孩子了。
感概的看着海灵的背影,纪弘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来由的发起呆来了。
直到太空舱门阻断他的视线为止,他始终没有停止思索自己对海灵的情感。
在海灵的身影消失后没多久,从太空舱内走出继纪弘之后第一位实验体。
那人的脸上粗旷的留着一圈落腮胡,魁武高壮的身形让人不禁猜想他年轻时的挺拔英姿,那股由里而外散发的气势更非等闲。
可是他却在他的观察员转身走进太空舱时,不合形象的对着她的背影粗鲁的比了个中指骂道:“操,死婊子,就不要有天落在老子手里,否则老子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对于那人直率的表现,纪弘并不感到厌恶,相反的还升起一股好感。
因为这种性之所至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太过阴险的心思。
“小子,你也是实验体?”发现了一旁呆站着的纪弘,那人一边试图挣脱手铐,一边走到纪弘身边搭着话。
“啊?对!我也是……”还在分析着那个中年男子给自己的第一印象,纪弘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愣愣的回答道。
没有理会纪弘的迟钝,那人只是仍旧不死心的试图挣脱手铐,接着问道:“你多大了?”
“十九岁。”这次的纪弘可回神了,回答既简短又干脆,总算没再露出愚笨的呆样。
但男人却彷佛对他的转变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的哀声叹气道:“唉──真可惜,这么年轻就遇到了这种事……”
就在男人说话的同时,从太空舱内又走出了一名实验体,虽然距离不近,但她娇小的身影却让纪弘知道,这另一个实验体,竟然是个女孩子!
在踏出太空舱的那一刻,女孩的视线漠然的扫视过周围环境,平淡的表情不知是因为早已有过人的决心了,还是对什么事都不在意。
当纪弘的心思脱离男子被那女孩吸引时,她也正好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望来,一直观察着女孩的纪弘,在心底暗自猜想冷然的女孩此刻会有什么表情反应。
没想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女孩在对上纪弘视线的同时,脸上突地露出愕然的表情,就这么愣愣的直盯着他。
因为女孩怪异的行为而专注的观察了一会儿,纪弘隐约觉得女孩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两人在哪见过,脑中的记忆模糊的跟一团浆糊似的,整不齐理不清。
还没等纪弘想出些什么,女孩已经先一步惊讶的脱口喊道:“纪弘!”
“咦?你认识我?”直到听见女孩的叫唤声,纪弘这才确定对方和自己的确认识,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嗯……我和你读……同一间学校……”
看着女孩怯生生的样子,纪弘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海灵的时候,海灵也像她这样不安的绞着手,不禁对女孩多了些好感。
“虽然你可能不太记得了……但是有次在学校的后院,我被丽丝她们欺负……是你出手帮了我,还送我回家的……”望着纪弘茫然的样子,女孩断断续续的接着提醒道。
“啊!你是刘雨蓓!”经女孩这一提醒,纪弘终于想起她是谁了,不禁恍然大悟的拍着头。
原来她竟是他在国中,看见同侪间排挤行为时,因为一时怜悯而救下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