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镇有三万多人口,是个大镇。这百年来,在地方士绅的积极倡导之下,大小庙宇建了二十多处。寺内的钟鼓声长年不断,僧人的诵经声琅琅传出,南来北往的香客和游客络绎不绝。
省委首长江上渚多次说白镇是个好地方,净土,未开发的处女地,自然环境独特,非物质文化资源古老且具有增强社会经济文化生活的潜在价值,多元多层次历史文化沉淀深厚,步步是景,景景上乘,待利用开发的资源太丰富了,是值得投资开发的区域。当时随行队伍中有一位佛学家,他说白镇地处昭阳最东南,在这里建个大庙,菩萨能保佑全市人民福寿安康。
新一届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决定在白镇东南方向征用一百多亩良田,建一个更大的寺庙-----“报本寺”,一期工程预算投资1.5个亿。
工程一开始,镇长朱宏照就忙了,不要说张玉兰,就是丁春兰也难得见到他。
丁春兰有她的事做,打麻将。
张玉兰是校长,没有宏照的日子,总会有法子打发时间。这天又深入课堂推门听课,听完四年级语文课后就感到不舒服,强行支撑着与任课老师交流听课意见,没讲几句一个晕眩栽倒在地。几个教师慌了,连忙扶她起来,一个男教师也不顾忌什么,背起她直往医院飞奔。
到了白镇卫生院,内科医生是个老中医,一把脉便说无大碍,建议转到妇产科。
妇产科开了个B超单子,一检查结果出来了,张校长怀上宝宝了。按照月份来看,肚子里面的孩子还真的看不出是谁的。像宏照的,也像玉堂的。玉兰拿不准。
在场的老师们都傻了眼了,大家都知道她的老公起码半年没回白镇了,两个人基本就是分居状态。张校长此时很清醒,很镇定,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的,你们快回去上课吧,孩子们要着急了。
玉兰心理上一点儿紧张也没有,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她在学校的玉女形象要毁于一旦了。
报本寺奠基的那天,张玉兰人工流产了。她一个人去的,完事像小了个便,还走回了家。
在报本寺奠基的神坛上,我舅舅朱宏照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其中有这样一段:“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我们为了昭阳市以及白镇人民的福祗,来建造这座集幸福安康、旅游观光为一体的寺庙,主要是为了让大家都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大家的心要诚,心诚则灵,菩萨才能保佑你。办工厂的保佑你财源广进,做生意的保佑你四通八达,希望大家鼎力相助,慷慨解囊……”
奠基的时候,原海盐市建设局局长,现任昭阳市委书记郑爽同志亲率市委常委一班人马、白镇党委全体成员和大批和尚道士神汉神婆参加了庆典,八百多人的队伍,舞龙的,打鼓的,唱忏的,济济一堂,场面蔚为壮观。
在市委郑书记的带领下,和尚、道士、神汉、神婆,个个身披大氅,鱼贯而行,三步一跪拜,九步一起舞,边走边跳,口中还念念有词。紧接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们翩翩起舞,歌声笑声响彻云霄,大有一片神魂颠倒、歌舞升平的景象,比天安门国庆节还要热闹。
庆典最终归到正题,与会个人与单位填写捐款数。
乐天化工三万、申元特钢三万、博益化工厂两万、万寿堂化工两万五、王德宏化工厂一万……其余村镇干部以公代私,捐了两千三千元不等。
最大的股东是市委市政府,158万,一次性打进白镇的财政账户。
这天,宏照全程陪同新书记和阮子雄,在新书记跟前混了个眼熟。
张玉兰到家一躺到床上,汗珠子直往下淌……
打了几个电话给朱宏照,没说几句话对方就挂了电话,这个时候打电话就是打扰他。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上个月大庙奠基,这个月政府大楼落成。
上午九点时分,无雨有风,天气阴沉。上级领导、兄弟单位和电视台的车子陆陆续续赶到。
正当书记宣布庆典仪式开始并致欢迎辞之际,一股罡风从天上刮将下来,如同一把巨帚,把欢迎贵宾的各色旗帜一扫而空,连一面重达二百斤的石屏风都被拦腰截断。所有人都吓得躲进了办公楼。
此时,茅主任手机响了,说中学的旗杆被一股奇怪的风折断了。茅主任一时呆了,那么结实的不锈钢旗杆,一股子风怎么能把它咬断。再看眼前一分为二的石屏风,心里不由浮起一片阴云。
宏照镇长和书记陪着市政府一班人一边喝茶一边抽烟一边骂着这鬼天气一边等着开饭。为了反腐倡廉,中饭没有到饭店去,就安排在乡政府食堂,大厅和包间共三十多桌。无酒不成席,没有酒也不像个样子。副局级以上的干部安排到两个包间中,饮用“梦之蓝”;其余全部在大厅中,饮用“天之蓝”。
舅舅和书记喝得不少,也喝倒了不少。审计局赵长丰副局长喝多了,滑到桌子下面去了,书记拍手大笑:“终于醉了,终于倒了……”舅舅乜了他一眼,书记方感不妥,连忙和宏照一起把人从地下拖了起来。桌上其他人视若无睹,你来我往,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倒酒。一直喝到下午时分,汽车喇叭才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来。
宏照在墙根下小便,听到食堂的范师傅在骂娘:“吃死了就好了,开车撞死了就好了……”
宏照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老逼养的,再说一句,立马要你滚回家。”
老范平时就怕宏照,立即成了缩头乌龟,躲进了里间不敢出来。
宏照酒有点多,王成要送他回家,两人沿着公路步行。一辆小车停在他的身边,里面伸出一只手,是赵长丰。两人握手告别,车子开远了,宏照还到那只手在外面摇着。真是喝多了!
晚上舅舅躺在铺上,头有些晕,心中还想着白天的事,口中念道:“倒了,倒了,倒了……”下午茅玉堂向他耳语,说学校旗杆断了,他打了个寒噤。本来酒席散后想找玉堂再了解了解情况,可是没看见他,又不知这家伙睡到哪儿去了。
思来想去,宏照感觉有事要发生,于是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
第二天,镇政府来了个戴墨镜的先生,穿一件脏不拉几的道袍,在大院里一通跑一通看一通比划,还拿出个烧饼大的东西一通捣鼓。这人叫夏中农,年轻时好喝懒做出了名。出去混了几年,回来说话做事就全变样了,说是在终南山拜了大师,成了大师得意的门生。能测方位,知灾异,画符念咒,施行幻术。对于人们看不见的力量,命运、灵魂、鬼怪,包括勘定地相风水,他都能管,而且管得很准很到位。只要主家肯花钱还能改择,改择就是用钱改变一个人一个家族未来命运的走向,让命运从荆棘中走向坦途,从而最大限度规避背字运。一两年的功夫,夏中农便成了这一带最有名的阴阳大师,人称“夏道长”。
夏道长是我的救命恩人,和朱家有着深厚的感情。
那天书记和宏照见了夏中农。
宏照问:“依道长的意思,镇政府的风水如何改变才好?”
中农用食指向上推了一下眼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冤鬼是当年锄奸而死,死于当时的体育场,也就是现在的镇政府。现在重建政府大楼,阴魂感到报仇的时机到了,发誓要搞乱本乡的太平。办法是有,就是麻烦些……”
宏照问:“无论有多麻烦,都要请道长出面化解,有什么开支道长尽管开口。”
中农吐出两个字:“改择。”同时竖出一根指头。
书记是大学生出生,问:“什么叫改择?改革还是改择?”
中农看了书记一眼没有言语,感觉解释有些多余,神情中多少有些不屑。
宏照说:“一万,可以。全由先生做主吧。”但心里想这个夏中农也太坑了,做个法事要一万块,但这又是心诚则灵的事,少一分钱法术可能就不灵验。一分钱一分货,谅他夏中农要做到货真价实。
夏中农似乎看出宏照的心思,说:“二位领导放心,小道收人钱财,定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翌日,夏中农领了一帮和尚尼姑开进了政府大院,点起了香火,敲起了锣鼓,办起了道场……
中农是个精明人,礼毕后对舅舅说:“朱镇长,福相官相,子孙满堂,官运亨通,一生顺畅。能否让小道到府上看看风水,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放心,这个不劳花费一分。”宏照失声笑道:“道长还要给我回扣?”
中农进了吴府,内外上下一番审察,一拍手掌道:“真是卧龙伏虎之地啊,镇长凭此风水,定能登上更高的位置。只是……”
舅舅心头一紧,忙问:“只是什么?”
中农道:“镇长不必担心,一点小问题而已。你办公桌的位置不对,正南方不好,你是卧虎藏龙,身子必须偏一些,方向略向东方才好,这叫‘出门就遇紫征星’,古人和古书都有这话语的。”
舅舅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表现出十二分的虔诚:“听道长安排。”立即命几个人搬动桌子,道长用罗盘精细测算。不放心,又测算了一次,再移动位置,一直忙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