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道上缓缓行驶，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皇都了。

君默正抱着软枕，闻着熏香，做着美梦。

一旁的玄应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书，对于君默此时的懒散态度表示无视。

突然，车帘外车夫发出一声惊呼，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君默睁开眼，瞟了一眼明显也不太知情的玄应，然后警惕起来。

“老爷，路上躺着一个人。”

车夫这样说道。

玄应只是蹙眉思索了一下，“把人弄上车来。”

“是。”

这么冷的天，这山道上连老鼠都不一定回过，怎么会有人晕在路上？

不一会，车夫搬上来一个衣着单薄的人。

是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少女，五官精致非常，一头青丝胡乱地披散着，有种不修边幅，洒脱不羁的味道。少女一身白衣，襟边袖口都绣有淡粉色的桃花，外罩一件淡紫纱衣，低调地滚着银边。

“好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君默总结，“不过，大冬天的，穿的少了点，是个练家子吧。”

玄应把完脉，“脉搏平稳有力，似乎没事。”

君默望着少女精致的脸，突然问道，“这……算不算艳遇？”

玄应嘴角微抽，“世子要喜欢，可以和王说，让王去这女子家提亲。”

“不了，她大我七八岁呢。”

“……”你这意思是要小一点就要了是吧！玄应眉角微抽。

“这人什么时候醒？”

“说不准，我不擅医理，看不出她的昏迷原因。”

正说着，昏迷的少女自己醒了过来。

君默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眼睛，金色的，仿佛初升朝阳一般的明媚，乍一看并不耀眼，但直视得久了，会有一种灵魂被灼伤的痛楚，产生莫名的自卑感。

那金色的眼睛深处一片沉寂，与少女洒脱的外表微妙地不和谐，但又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醒来的少女有些呆滞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扫过君默时微微一顿，便错开了，快到只有被注视的君默本人发觉。

君默并未放在心上，也许是以前还是玉云纵时，收到的注目礼太多了。

“姑娘叫什么？为何会昏倒在山路上？”玄应柔声问道，但看得出，他似乎也被少女的眼睛吓到了。

少女闭上那双金色的眸子思索了片刻，那双秀美的黛眉微蹙，然后从少女口中传来了有些稚嫩的嗓音，绵软，却清冷无比，“我叫桃崖，没有昏迷，只是睡着了。”

睡着？君默哭笑不得，“这位姐姐，这么冷的天，你也能睡着？”

桃崖看着君默，轻轻地点点头，看那样子像是认真的。

“姑娘住哪里？我好派人送你回去。”玄应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开口询问桃崖的住址。

桃崖沉默了片刻，“我家……我在这里没有家。”她神色淡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玄应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气氛顿时僵住。

“那……姐姐贵姓？”君默问。

桃崖再一次沉默，很久以后才回答，“没有姓氏，就叫桃崖。”

君默活了将近三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还是一个精致无双的美丽少女，却有一副让他自己都望尘莫及的淡漠性格。

少女的表情一直停留在刚醒来时的样子，淡然，游离在状况之外。

“那……姑娘现下打算去何处？”

“有龙气的地方。”斩金截铁的语气，桃崖回答的毫不犹豫。

“隆起？”玄应怔住，“姑娘指的是哪处山丘吗？”

“是紫微帝王气。”桃崖补充道，“你知道哪里有吗？”

玄应犹豫了起来，紧盯桃崖，“你要干什么？”

君默饶有兴趣地看着桃崖，“紫微帝王气自然在帝王身上，而帝王自然在皇都皇城，怎么，你要去皇城？”

“不。”桃崖摇头，“那个皇帝身上没有龙气，为他养龙的人已经死了。”

这一段话把玄应君默二人吓得不轻，玄应连忙感应四周，确认没有外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姑娘，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之言，不要乱说，会没命的。”

这相当于否定一个帝王继位资格的定论，不是一个年纪幼小的少女可以说的。

桃崖依然面无表情，“我在找新的皇帝，”她转过头来看向君默，“新帝身上有龙气，你们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

车厢里一片死寂。

“姑娘……”玄应觉得自己找不到话来打破这气氛。

明明是极其荒谬毫无依据的言论，从这个少女口中说出，却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你们不相信就算了。”桃崖转身，撩开了车帘，“我还有事，放我下车。”

帘外雪白的山道有些晃到了君默的眼睛，寒风吹进车厢，冷得他打了个寒战，于是抬头看向桃崖。

少女正望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感觉不到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寒冷一般。

那双金色双瞳的主人感觉到了君默的注视，扫了过来。

“你等等，我相信，你留下吧。”

君默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开口拦住了打算离去的少女。

也许是因为他在少女金色朝阳的双眼里看到了比帘外更加冷寂的世界，金灿灿的，没有一丝杂色，纯净，却又枯燥到极致。

桃崖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帘子，在君默身边坐定，“嗯……谢谢你相信我。”

君默一愣，没想到少女竟会为这事谢他。

沉默了许久的玄应望着少女的一举一动，隐约带着些许贵气，便有些奇怪地问，“你……是贵族？”

“应该算是，”桃崖点头，“很贵的那种，不过已经不存在了。”

玄应回想了一下近几年破败的大贵族，并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如果少女真是没落大贵族的后裔，绝对可以靠那一张脸重振家门。

“那姐姐为什么说自己没姓氏？”

桃崖皱了皱眉，似乎在回想什么，片刻之后，她才回答，“因为我被逐出家门了。”

“原因呢？”君默追问。

桃崖低下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问别的吧。”

如此直白的拒绝让君默哭笑不得，只好作罢，“那……你为什么可以看到龙气？”

桃崖眨了眨金色眼瞳，“天生的。”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你为什么要把天子没有龙气这样的秘闻告诉我们？”玄应问道。

桃崖面瘫地摇着头，乌黑的发丝活泼地晃了晃，“这个保密。”

“天子身边那个养龙人是谁？”君默若有所觉地问。

“是一个白头发的漂亮男人，半月前死了。”桃崖平静陈述道，“其实那人本来也有龙气的，只是他有帝王命，却非要逆天命去为他人养龙，所以半路夭折了，他的名字好像叫……玉云纵。”

“是睿贤王，我们就是要去参加他的葬礼。”玄应对君默解释道。

君默点点头，心中无奈叹息，居然是因为这？没有野心，尽忠职守也是错？

“那这位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桃崖看着君默，“你是我所见之中，唯一一个全然相信我话的人，所以我打算跟着你。你是否同意？”

君默默然无语，一时不能接受少女的决定。

桃崖见君默不回答，似是恍然道，“放心，我会付你钱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君默扭头看玄应，发现玄应正一脸好笑地看自己，“玄叔叔，你不要看好戏，这事由你来决定。”

被拆穿的玄应轻咳一声，正色道，“桃崖姑娘，我们两个男人带着你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

“不用当我是女的，要是不行我可以穿男装，我会易容术的。”桃崖很是认真道。

玄应挫败地看着桃崖，无奈道:“好吧，只是你不要多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行。”桃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微妙地露出了一丝喜意。

君默无言地看着桃崖，他很好奇，在那么一张脸上，她是怎么不动任何五官表达出喜悦这种情绪的？

于是，在仅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女从完全不认识，一跃而为同行者，而且期限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