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有敲门的声音,进来的人低头凑在那个女警官耳边说了几句,那个女警官刷地抬头来看我,先前都是带点不以为然的眼神里突然多了几分热切,我的心颤了颤,难道我这个没犯事的人居然真能定罪么。
谁知道她只是和蔼地笑了笑,“耽误你时间了贺同学,案子结了,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死者家属请求撤销立案。”
我看着他们没回过神来,手机又亮了,还是宋离。
“贺同学,我们送你出去吧。”
我心里茫茫然一片,不受控制地挂断电话然后关了机,他们在前面七弯八拐地带路,我僵着身子游尸一般跟在后头,不知所措。
一天加一时,从我进警局到出去,整整二十五个小时,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现在正好是朝阳冉冉而升,迎面的全是白花花的阳光,跟电视剧里一块块金砖齐密地码成一摞似的,让人睁不开眼来。
那片极致的白里,却慢慢走出一个人,我半捂着眼帘的手愣愣垂下,宋离带着他很少出现的温柔笑意轻轻迈步向我走来。
我眼睛死命地睁大去看,泪刷地就流了满脸。
我心想,一定是阳光太刺眼,我现在可高兴呢,也不害怕,肯定是生理反应,而不是心理反应。
他走近来将我搂住,转身向前走,也不和后面警局的人打招呼,笑了一声,“吓坏你了吧,看你哭成这样。”
我看见毁名声的帖子没哭,被带进去的时候没哭,被带出来的时候也没哭,单单是看见他,竟就忍不住哭了,宋离,你可真伟大啊。
他搂得我的肩很紧,一直送进他今天新换的宝马车里还没放开,“三儿,不怕,我将事情都处理好了,安心回学校就好。”
我一颗被保护的少女魂雄雄燃了起来,却又被他一句话浇熄得火星不剩,“回去之后,把你家的那盒骨灰赶紧葬了,伯母知道后和我来说,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
我呆着看他从车前绕着去了左边偏头进来,高大英俊帅气挺拔的形象无比美好,像极了一些无知少女心目中最符合标准的白马王子。
他将车开动,又朝我看了一眼,少见地笑得眉眼俱弯,心情仿似很好,“怎么了,又在想什么心事?”
被我忽略掉笑意的那张白皙英气的脸和昨天将我按在树上的施晓的脸莫名重合在一起,我失声叫了出来,“你和施晓什么关系?”
他的笑瞬间从他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冷下来的脸让我如坠冰窟,整个人像被冻成冰渣了,打颤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我手脚生寒,生怕他翻脸又把我送回警局,既然有本事保我出来还让徐照父母打消立案的念头,单凭这种只手遮天的势头权力,就算现在把我杀了碎尸都不会有人追究。
他似乎是要响应我恐惧在心底咆哮的号召,悠悠张了嘴,“他是我表弟,我外公的孙子。”
施晓那天晚上疯了一般说出口的话我还记得,我提着心想了半晌,他们兄弟两个为什么搞得一副伤元气的样子我当然懒得去分析。
在我身边悠悠地打了方向盘的男人突然散漫地笑了笑,“施晓那小子,从小就缺心眼,别和他走近了。”
我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说话,低低应了一声,外面的阳光刚好晒进车窗,和煦暖人,我眼皮重得不行,不经意就睡了过去。
仿似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徐照还是高中时候那般青春的模样,面颊有着少年独特的红润白皙,我凑近去捏他的脸,他躲不及,小嘴都被我扯得略微张开,我心中一动,讪讪放了手,脸瞬间热得快要燃起来。
他目光灼灼逼视过来,伸手勾了我的后颈窝,埋首便吻了下来,还一边笑着说,“招惹了就想躲过,可没这么容易。”
我猝不及防便被他含住唇齿,肺里的空气都被这个绵长的吻吸食殆尽,我从未如此地想牢牢地抱住徐照,几乎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我似牢笼里一只囚鸟,挣扎着张开了眼。
我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居然真的有着润泽湿热的温度,我心里惴惴去看旁边,宋离带着轻柔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我,良久说了句,“你睡到现在,连日头都转了西东。”
我脸上彤彤烧了一大片,望向车窗外,果然,阳光正打在我脸上呢,怪不得这么热。
“光顾着看你了,也没想着把车调个头,”他笑了笑,居然伸手过来摸了我的头发,“雪肤墨发,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我惊着去看他,“宋总也看古书?”
“什么古书?”
“这词……感觉挺高端的……”
我讪讪笑了下,他挑眉斜眼看着我,“我用的词,自然要高端点才行。”
“……”
“刚才我接了你一个电话,好像是你高中同学的。”
我从他递过来的手中拿起手机,是高中的闺蜜贺蓓蓓,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前不久听说徐照的死讯才又开始热络起来。
宋离的心情好像特别好,说话的间隙一路都是笑,“你同学说过几天后有个同学聚会问你去不去,我替你答应了。”
“你替我答应了?”
“是啊,我替你答应了。”
我怔了怔,“你为什么要替我答应?”你到底把你自己当成我的谁了傻比?!
他无视我气得快要哭出来的神情,撇开头无所谓道,“你最近正需要出去玩一玩,如果觉得一个人不好意思,我陪着你一起去。”
我刚死了相好啊大哥!你是真的一直含着金汤匙长大所以丝毫不懂得人情世故么二逼!!你让别人怎么看我!刚死了男朋友就勾搭上别的金主了?!!
不过有哲人曾教导过,纵使内心翻涌壮阔有如波澜喧天,表面依旧要静沉如水才是。
我咬牙眯眼一笑,把身上的外套轻轻掀到了他身上,“宋总,有缘再会。”
他也是笑,“聚会时间我想起来了,就是后天晚上七点,地址我给你记手机上了,别忘了看。哦,对了,”他顿了顿,“我到时候来接你,把我衬衫带上。”
我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很难不会联想到别的地方……娇羞你妹啊娇羞!衬衫就衬衫啊你笑得这么销魂是为哪般啊!!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有吗!!
姐姐我活这么大还真没习惯受这土鳖气,我走出去站定了猛呼吸了几次,还是觉得有必要让他分清他此时此刻的身份,刚一转身,他的车屁股轻巧一滑,嗖地一下就开远了。
我微弯了腰,胃里抽疼得像电钻在磨,玛德,一天多没吃东西,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我慢吞吞转身准备进宿舍楼,脚底有些不稳,面前的矮台阶似乎时近时远,晃得我眼花。
身后有车开来的声音又消失,哎,好累,不想动了,先倒下休息会再说。
我还没来得及躺倒,腿一软,身子一轻,整个人像被人罩在怀中,我迷迷糊糊耐着痛看去,似乎是徐照眉眼晶亮地扬唇对我笑,我下意识搂紧他,轻轻说了句“徐照,你又回来啦”,他身体一僵,我随即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就真的是躺着了。
病房的白炽灯在我刚睁眼的时候刺激得我刷地流了泪,旁边似乎有轻微的呼吸声,我顺着看去,有人和衣而眠,趴在我手边鼻梁挺直唇线优美的侧脸英俊逼人,我怔了半晌,怎么还是他。
明明……是徐照啊……
我转过脸来,心里空得像被挖了一块,手腕上有些胀痛,应该是输液速度太大了,我默然想了想,想把左手移动一点缓解下,才动一点就酸麻难忍,我嘶得一声就叫了出来。
他眉头一皱,迅速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和他对视几秒,知趣地偏过头去,“……”
“嗯?”
“嗯……对不起,吵醒你了……”
“手麻了?”他微低的面容在灯光闪烁下透出淡淡的光华,流转的眼波几乎要吸引着我神魂俱灭,“我替你揉揉。”
我怔怔地看他拿捏着力度,又微微起身去将输液管的开口调小些,我失神地仰头望着他,从未有男生这样照顾我,除却父母,徐照便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支点。
可他,似乎比徐照体贴得多。
徐照脾气很倔,虽然比我大,可我爸妈也一直是心疼他,说他父母不在国内,要我好好照顾他,他也的确像长不大的孩子,黏人,会撒娇,也盼着人宠。
可面前的这个人,认识得有些出乎意料,与他的关系进展更是莫名其妙,及连现在,我都不能分清他对我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和感觉。
他低头来看我,声音轻轻柔柔,没了平日里的冷傲,“舒服点了吗?”
我点点头,偏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他却眼尖得很,低声笑了笑又坐下来,抽了张面纸替我擦眼尾,“不是说不难受了,怎么又哭?”
我不清楚到底是他的手还是那张触感温柔的纸巾散发的清香,萦绕在鼻尖的那股醉人断肠的气息竟然让我不自觉捏住拳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又低声来说,“不哭了,我深更半夜不休息,可不是来看你哭的。”
我心念一转,脱口便问,“那你是来干嘛的?”
“当然是担心你了,”他转身拎过矮几上的保温饭盒,“我让小清送来的,你之前都饿晕了还不和我说。”
小清这助理当得,也真够苦的。
我看他顿住手,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有些好笑,但还是一本正经地问他,“宋总,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灯光下的他脸上居然出现一团可疑的红晕,他咳了一声,又面色自若地将手里的保温饭盒重新放回到矮几上,嘴唇动了动,“这个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