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炀这桌里,只顾闷头吃饭的除了憨子,还有一人。这人并不是姜炀村里的,因为姜炀从没见过他。他问了问憨子才知道,那人是富贵带来的伙计。只见他坐在姜炀的对面,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旁若无人。
那人胖敦敦的身材,白白净净,留着板寸的小短发,带着一副黑色边框的近视眼镜,年岁和姜炀相仿,看着像是个学生一般。
姜炀正好奇的打量着这人,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起哄声。一人说道:“吆,啥宝贝,拿出来瞧瞧”,另一个说道:“对啊,富贵,外面发达了,也让俺们开开眼啊”,又有一个人凑热闹的喊道:“不是你吹出来的,惹俺们眼红的吧”。
只见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集在姜富贵身上,姜富贵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脸上微笑着从身边跟班手里接过一个红色条纹的精致方盒,举在手中给众人看了看说道:“这东西叫绿翠龙首纹,是当年慈禧老佛爷带过的玉镯,我爸从来不让拿出来给外人看的,不过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让爷们们开开眼”,然后他貌似恭敬的递给了酒桌上首的长辈们。
憨子本来一听有宝贝,像知了上树似的瞪起眼来,后听到是只镯子,又好像顿时失去了兴致,继续吃起来。
姜炀这桌都是小辈,等镯子轮到这边还不知道啥时候呢,酒桌上几个小辈都伸长了脖子仔细听着观赏镯子的老人的品评。
“呀,真是个稀罕物啊”、
“这东西得值老多钱了吧”、
“这翠绿里能透着条红龙,贵就贵在这里了”。
富贵拿出镯子显摆,早在姜炀的意料之中,他觉得了然无趣的一笑,随手刀了口菜吃了。这时他发现坐对面的那个白胖少年似乎对众人交口称赞的宝贝没有丝毫的兴趣,依旧自顾自的闷声吃菜。姜炀心里纳闷,顺手端起酒杯,站起身朝他敬道:“干吃菜有什么味道,来喝一杯”。
那白胖少年表情有些木讷抬头看了看姜炀,也不客套,端起酒杯略微一示意,便一饮而尽。
姜炀撇了一眼那些起哄看宝的人,不显痕迹的想引他话头,说道:“富贵这宝贝大概能值不少钱吧,可惜咱没这命”。
哪知那白胖少年咬了口红烧铁狮子头,砸吧着嘴说道:“你不用勾我话,直白了跟你说,他那玩意,顶多一千”。
这人要不闷着,要不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他虽然嘴里嚼着东西,说话有点含糊,但姜炀这桌却听得清楚,都是吃惊不小。
姜炀正打算往下问,不承想他倒是先说起来:“落水成珠,久而不散,质地华润而不腻,色泽剔透而均匀才是好玉,那是什么,翠玉竟有龙斑,矫饰之气未免太重,唉,说多了你也未必有兴趣,依我看这东西少不了是广东那边的仿物,区区一个赝品又能值得了多少”。
说完一顿,打眼瞅了一眼姜富贵那边正在起哄的人,笑道:“真品,他能舍得拿出来”?说完呵呵一笑,又吃起来。
姜炀见这白胖少年竟一语道破了富贵的把戏,心想这人说话可真是爽直,先不说这玉镯真假,就真是赝品,在这种场合信口说来,要让富贵听见怎么收场,看起来他跟富贵也不对付。
姜炀装作对白胖少年的话不以为然的说道:“富贵这家伙原先是浑了点,但现在发迹了,有身份,哪能又请吃又请喝的再拿个假货忽悠我们,我觉得不会”。
姜炀酒桌的几人除了白面少年都知道他以前跟富贵的过节,见连姜炀都这么说,也就对白胖少年的话不以为意了。
“就是,富贵哥现在干的就是倒腾宝贝这一行,值钱的玩意还能少?犯不着”,憨子擦了擦油腻的嘴说道。
姜炀心里暗笑,这家伙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听他们这样说,那白面少年没有反驳,只是一笑。
酒席吃的差不多了,姜炀见那少年倚在车边玩手机,便离席点了支烟,朝他走过去。
刚才姜炀虽然有意帮姜富贵说话,但其实他对白胖少年的话信了七分,心想这少年兴许有点本事,于是走过去,递了根烟给他。
谁知白胖少年看也不看的说:“不会”。
姜炀心想他是在为刚才的话生气,笑道:“都是一个村的,拆穿了多难堪”。
少年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说道:“看不出你倒是精于世故,跟那般老头子一样,心里有底,却不言语,呵呵,我是学不来”。
姜炀见他不阴不阳的揶揄自己,略有些生气,心想不过是姜富贵家的伙计,充什么能人。于是他自嘲的一摆手道:“本来想让你帮我瞧个小玩意,看来你是没兴趣,算了”。
姜炀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姜炀扭头见那白胖少年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这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只见少年眼里好像放着光一般,兴奋的问道:“小玩意?什么小玩意,古钱还是玉器?铜皿还是汝瓷”?
见这少年反差这么大,姜炀忽然想问一句:你忘吃药了吧。
那少年见姜炀有点发楞,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听到古董珍玩心就痒痒”。
姜炀听了一笑,心想听说过赌博上瘾,吸鸦片上瘾,还没听过对古物上瘾的。于是说道:“既不是古钱也不是玉器,也不是什么珍玩,就是个青铜铃”。
“青铜铃?走,去看看”。
姜炀却没有着急离开,他看着周围的人,没有说话。
那少年一愣,随即笑道:“放心,法不传六耳,这道理,我懂”。
姜炀讪讪的一笑,这小子还真是机灵。于是他叫了憨子,三人一同走了。
路上姜炀跟那少年略微聊了几句。这白胖少年名叫靳奕燊,河北人,与姜炀同龄,自小跟着舅舅长大。他舅舅是古董界的行家里手,专干“捡漏”的行当,自己很少买卖,主要给主顾们长眼色,很少打眼,同行都叫他舅舅‘独眼七’。
靳奕燊从小耳濡目染,有很有天赋,没几年便在这行里混出点名气,后来舅舅让他自己出去历练,于是去了北京,经人介绍进了姜富贵的公司,却因为年轻气盛,又有些傲慢狂放,得罪公司的专家老头子们,不被重用,净干的是些打杂的活,就这次富贵领他回村,也因为觉得他在公司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跟着来帮点杂活。
等到了憨子家,家里没人,都在富贵家吃酒还没回来。他们进了憨子屋,憨子从压了一堆杂物的墙角扒拉出个装酒的纸盒子,从里面掏出铜铃递给了靳奕燊。
他抚了抚自己的眼镜镜框,仔细认真的查看铜铃的每一个细节。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姜炀跟憨子看的眼都酸了也没看出个究竟,但见靳奕燊的架势似乎有点谱,俩人静静的在后面看着,也不敢打扰他。
等了老半天还没动静,憨子不耐烦的倚到床沿跟姜炀闲聊起来。
姜炀无聊的点根烟,睨了眼靳奕燊,示意憨子别提挖宝贝的事。
憨子也不傻,只聊什么等他发达了非得买辆比富贵还排场的豪车,娶个跟电影明星似的老婆,姜炀吐着烟圈,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靳奕燊憨子的话。
良久靳奕燊站起身来,眼神却依旧没有离开铜铃。姜炀心想他大概有些眉目了,便开口问道:“怎么样,看出点什么”?
靳奕燊慢条斯理的回道:“这个铜铃应该是唐朝初期或中期的东西”,他顿了顿又说道:“当年唐朝皇族认李耳为祖宗,李耳又是道教供奉的祖师爷,像铜铃这类唐朝时候的道教用品还是不少的。我记得两年前在广东一家古玩店里见过七件唐朝铜铃,有三件是真品,你猜卖多少?一万二,七件拿走,呵呵”。
憨子前头几句听不太懂,但说道价格,他却听得明白,失望的叹口气:“也不怎么值钱嘛”。
姜炀虽然请他来不止是为了打听铜铃的价格,但听到这铜铃这么不值钱也有些失望。
靳奕燊又继续说道:“但这个铜铃不是民间的东西,而像是宫内御用的。我曾经在一个土夫子手里见过一副唐朝前中期的水陆法会图本,这铜铃和图中画的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