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家

南下的列车上，我静静地望着道路两旁的风景不断倒退，临行时父亲递给我的照片依旧紧握在手中，我沉默着，无视了整个车厢充斥的燥热。如一块冰一样，独自依靠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在乎他人异样的眼光。我在回家的路上，回一个连我自己都未曾去过的家乡。

按着父亲给我的地址，终于在日暮西陲的时候，看见了他给我描述的村庄，群山环绕，安逸而祥和。绿油油的青草，漫山遍野的苍翠，一股清新的气息，遮天蔽日扑面而来。

我深深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这里的气息总有一种让我沉醉的熟悉。这就是故乡吗？我在内心自问。

远处急匆匆的行来两个跟我父亲一样的老人，他们在我身旁站定，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道：“像，真的像他。”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们说的他就是我的生父，秦雄，父亲给我照片的同时也告诉了我他的名字，那天，看见照片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了长大后的自己。

他们看着我，我看着他们，两位老人和一个少年的对望在村口持续了很久，彼此没有对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懂。

其中一位比较年长的老人先开口道：“你父亲早晨给我们打过电话，说你今天会回来看看，希望我们可以招待一下你，我是那时候这个村子的村长，他是当时咱们村子的村支书。”我看着他们，道：“麻烦你们了大伯。”

村长笑道：“没有的事，你们家自从出了那事，你爸妈带着你，这一走就是18年，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想看你都看不到啊，你爸妈也都是好人，把你养得这么大，也有出息了，比在咱们这个小山村里强。走，先跟我回家，明天去你爸妈和你爷爷奶奶的坟上去看看，祭奠一下。”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跟在村长的身后，向他家里行去。另一位大伯跟在我的身后。

一路上我们三个人再没有说话，彼此间都变的沉默，我抬头望着两旁连绵的群山，在心底默默地叹口气。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怆感浓浓的蔓延开来。

夜微寒，灯微黯，我站在房门外，眺望着满天星辰，群星闪耀，皎洁的月色洒满大地，笼着一层银纱，宁静的山村，含着几丝苍凉，静静地伫立在群山之中。

“苏哲，我带你去你爸妈的坟上看看。”村长在门外喊道。

一座山岗上，我远远便看见，几堆隆起的孤坟，孤独的朝着北方，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那儿就是你父母还有爷爷奶奶的墓了，去看看吧。”村长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道。

慢慢的靠近隆起的坟茔，转角处还有两块小小的墓碑。

是我的父亲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怕忘记了恩人长眠的地方，在这里立的。太长时间的离开，让墓碑多少有些黯淡，我用力的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埃，努力的看清碑上的照片，那个父亲，英武阳刚，孔武有神的双眼注视着我，母亲笑脸如水，眉眼温柔，她温柔的看着我，旁边奶奶的照片安详而和蔼，她慈爱的望着我。他们就那样注视着我，怜爱并且怜悯。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顺着眼角肆意倾洒，原来这才是我的家人吗？

流着眼泪，我默默地跪在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墓前，毫不在乎夏天那炙热的太阳，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他们看着我，没办法说话。就那样沉默着对视了许久，注视着父亲那穿着军装的肃穆的样子，看着他坚定的脸庞，我看着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走吧，我带你回你家去看看。”背后默默站立了很久的村长开口道。

我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村长指着身边的一栋破败的老房子道：“这里面就是你家，那时候你二爹从江苏过来，想照顾你奶奶，可是你奶奶不想麻烦他们，死活不让他们在这里住下，后来你二爹跑去找我，我觉得咱不能让人寒了这个心，就专门给他腾了一个离你奶奶最近的空院子。这后面隔着一堵墙，墙后就是你奶奶家，这些年你二爹他们都不在，我们几个跟你爹关系不错的老杆子，就常过来清扫一下，总想着你二爹把你带走了，可总有一天他得让你回来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吧，嘿，谁知道这一走就快20年了啊”他苦笑着，我沉默着。

“去吧，进去看看你家。”村长抹抹自己的眼角，努力的笑着对我道。

我点点头，走进了那片院子。

院子荒芜但并不算杂乱，甚至连杂草都未曾见到几棵，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破旧的桌子上杂乱的摆放着各样的药品。墙角几把生锈的铁锹还有破旧的木床，我难以想象，那时候的父母是怎样在这里生活的，并且还要照顾一个老人和刚刚出生的婴儿。这就是我爸妈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只为了照顾奶奶，我想，如果奶奶依然健在，他们或许仍会选择在这里坚持。

从爸妈住了两年的小院子里出来，我没有再在奶奶的家里逗留，取了一张父母和奶奶的合照，我便匆匆的离开了房间。

“爸，我想出去走走。”站在院子里，我给父亲打电话道。

“不在那边再看看了？”父亲没有太过于惊讶，淡淡的问道。

“看过了，也明白了一些事，我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参军的事，你先替我在网上报名吧，我会在体检之前赶回去的。”

电话那边陷入了沉寂，好久，才听见一声“好。”然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大伯，我明天就走了，在这两天给您添麻烦了。”看着在为我准备晚饭的村长我平静的道。

村长没说话，过了一会，我听见一声叹息，“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