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腊月初八的那天上午说起。

从腊八过了之后，他爸陆大山就开始忙着家里的各种活，颍水这地方有个习俗，过年前每家每户都要蒸馒头窝窝、炸馓子丸子、包饺子包子……说白了就是准备过年吃的。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这些东西都自己做，所以从腊月起，颍水人就准备过年了，一年的热闹气氛差不多开始了。

陆天不会这些个手艺，陆天就自己跑出租，不跟他爸换班了。

腊八上午，陆天在城东区区政府那块趴活，城东区政府大楼的对面的一条街，叫老帝庙街。

老帝庙街是颍水市最热闹的的地方之一，这里原先有一个老帝庙，破四旧的时候被砸过之后又烧了一遍，基本上灰都没有了，但90年代初不知道谁捐钱又重建了。

再后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多了，这里小贩们也聚集起来，有的人干脆在这周围盖起了商铺，逐渐的就发展成为一条典型的特色小吃街。

在2000年前后，本市一位富有远见、且主抓经济建设工作的市长在这里进行全市首个拆迁工作，扒掉了一批乱房子，建了一批仿古的房子，对外宣传是千年老街，招揽游客。

和全中国所有所谓的老街一样，这里千篇一律的卖着义乌批发的各种假冒伪劣的工艺品以及一些诸如臭豆腐、羊肉串之类的小吃。不过半年之后该市长落马，所谓浩浩荡荡的整顿计划就此夭折。

不过，遵循着“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资本”的原则，这里还是聚集了不少的商业，并逐渐向外发展，成了一条批发市场，远近闻名。

老帝庙街本质依旧没有改变。一大特点就是脏乱差，街道狭窄、下水不通，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遮阳伞和广告牌，这下面就是卖东西的小贩。

陆天在对面趴活，他往那看了看，最外面有一个戴着棉布帽子的中年妇女在卖卷膜。

卖卷膜的向里几十米，一个卖盗版碟片的摊子上，一辆嘉陵１２５排量的摩托车上挂着劣质的音箱，音响里一遍又一遍的放着当时最红的s.h.e《superstar》，音乐咔咔咔节奏很带劲。

卖盗版碟的小伙戴着类似巴拉克拉法帽款式的帽子保暖，他拿着一个杂音很大的麦克风跟着音乐吆喝起来。

“吸烟伤肺，喝酒伤胃，*洗桑拿太贵，买张碟片回家，经济又实惠！现在推出最新电影、歌曲，四块五一张！……”

天上飘着雪，落在地上有的化了有的留在那，和路上的原来就有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成了浆，冻在一起，整个城市都显得脏兮兮的。

腊月的天冷极了，摊子前的热锅里冒着热气，妇女不断的在那跺脚搓手哈气，卖盗版碟的家伙喊了一会也没劲了，干脆也蜷缩着坐在摊子前把玩着游戏机。

过了一会，他扔掉烟头站了起来，接着向外走去。

他走的时候还跟妇女打了个招呼，让她帮着看下摊，看样子他们认识。

陆天注意看了一眼那个妇女，典型的劳动人民，脸色发紫且满是褶子，身体干瘪的像是一个小老头，一件大乎乎的褂子披在身上，脚上是一双油乎乎的大号男士运动鞋，想必是别人的。

陆天觉得肚子有点空，停下车准备去买一个卷膜，不过一摸口袋就几十块钱零钱，咬咬牙他还是没去。

他把捷达车车门旁的一个水壶拿出来，咕隆咕隆的喝一气，一抹嘴又上了车。

这个水壶是军用水壶，跟当时普遍用的78式军水壶不同，这水壶构筑是新材料，加热快、弹性好，外面罩着一个迷彩外套，上面还印着象征荣誉和军队的标志。

正准备发动车走的时候，忽然路那边传来几声争吵声，接着就是哐当一下。

陆天循声看去，一个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染着一头黄发跨在改装阿波罗越野摩托车上的小伙，正冲着那个卖卷膜的妇女嚷嚷。

“操！一个摊子八十！别跟我废话，不交现在就滚？”黄发小伙大声骂道。

“等会儿等会儿，我卖完这几个就走。”妇女极力争辩。

“交不交，可还要我说两遍？！”小伙手里夹着烟指着妇女，表现的极其不耐烦。

这时候，一辆六代本田雅阁毫不减速的开了进来，溅了周围人一身脏水。

雅阁一个刹车停下，车门推开，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一身酒气、满脸通红的中年秃子从车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他右手里捏一个梦特娇的手包，右手是一个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皮夹克松开拉链，上衣掖到裤子里，走路摇摇晃晃，肚子前鳄鱼牌的腰带头跟他的肚皮一晃一晃。

秃子所到之处周围人自然散开一条路，有人甚至打着招呼喊“猛哥”，不过他理都没理，依旧大大咧咧的往前走去。

“小光，咋回事？两里路外就瞧见你搁这地方磨磨蹭蹭，咋啦？”离着还有几米远，他大声的问道。

那个叫小光的黄毛一脸歉意：“二猛哥，没事，这个吊妇女不交钱。”

猛哥瞅了那女的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包玉溪烟，拎出一根叼在嘴唇上。又用一个金属的煤油打火机啪的一下点着，然后任由火打火机的火烧了一会，他才啪的一下盖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

猛哥深吸一口烟，转过身回到车里，他边走边说：“那还废*毛话！不交钱你不会砸啊？谁不交办了谁！”

说完，他拎着包转回头摇摇晃晃回到车里，几下打火后发动车走了。

“行，小猛哥。”黄毛小光听后像是得到命令一般，一脚把摊子踹倒。

三轮车做的摊子翻倒在地，白晶晶的馍片和汤菜散落一地，煤气灶发出叮当的响声。

中年妇女也毫不示弱，她坐在地上拉住黄毛小光歇斯底里的大喊：“没有王法了，黑社会打人了！”

周围的人虽然满脸愤慨，但并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有几个胆大的看不下去，想要上前拉一下，却被其他商贩拉住，他们低声摇摇头示意：“别乱动，那些人有刀！”

黄毛小光一巴掌抽过去，妇女头上的毡帽被打在雪地里，乱糟糟的头发露了出来。

妇女抱住黄毛小光的腿坐在地上，嘴里嚷嚷着让他赔钱，黄毛小光一脚踹过去，妇女头磕在煤气罐上流血了。

周围摆摊的人渐渐聚拢了过来，十几个摆摊的也都聚拢在一起。

陆天几次都想出手，可又犹豫了，他反复劝自己：“少惹麻烦，少惹麻烦！”

妈的！就算不帮总得去拉一拉。

心一横，他准备过去。

黄毛小光还要再打，不过这一次却被一只手抓住了。他回头一看，是那个卖盗版碟片的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