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葵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抱住他的手,打了两下,道:“不准在勾我鼻子了,我都长大了,又不是小孩。”
说着摊开他的手,伸出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差了一大截,自己的手才是他掌心的大小,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错了,又不愿拉下面子来认错,“反正,反正我是大人了。”
“等你的手和我一样大了,你才长大了。”
“那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的手会和你一般大!”
于是,比手掌的大小成了明葵日日不可少的一项功课。
七岁时。
“洛晏你看你看,我的手赶上你第一个指节了!”
“恩,再接再厉。”
十岁时。
“诶?怎么还不到第二个指节,长得好慢啊……不行,我得多吃东西,才能长得快!”
“别再吃了,看你手上的肉,割下来都能炒三盘荤菜了。”
“……”
十四岁时。
“怎么不比手了?”
“比那个做什么,反正我的手永远不会和你的一般大,在你眼里,我也永远都是离不开你的小孩子。”
“恩,在我眼里,你永远都长不大。”
十五岁时。
便是今日,宋子衿看着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想到过去的种种,只觉眼眶有些热。
“你说,小时候的你怎么那么乖?”洛晏似乎也想到了从前,轻声笑道。
“因为那时候不懂事,不知道洛府外面还有个新世界,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只当你便是整个世界,便是全部的全部,不过,还多亏了你送我去铜雀阁,我才有了今日。”这不是自由的自由。
“我多希望我一直是你的全部。”这句话,洛晏没说出口,只看着她道:“不缅怀过去了,还是谈谈眼下的事吧。”
宋子衿把手收了回去,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是不是寰儿的事有着落了?”
“恩。”洛晏点点头,“皇上答应了在半月后的百花宴上滴血验亲。”
“百花宴?那是什么。”
“百花宴即一年一度,皇后设宴御花园,宴请朝中大臣的家眷与皇亲贵族等,共同观赏百花齐放。”洛晏说完后,想了想又道:“其实这宴会就是为未婚的公子小姐而准备,平日里不出闺阁的小姐们那日都会到宫中来,若有看对眼的,便成就一段姻缘。”
宋子衿秀眉微蹙,“那这百花宴怎么说也是个大喜的日子,那让人见血合适么……”
“那日京城的大户人家基本都会到齐,宫中各宫的妃子也会出席,若孙逸寰在那种场合被皇上认回皇子的身份,那他的名声定会传出去,且不说皇上会不会喜欢他,就光百花宴上被皇上封为皇子这一条,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也会让宫中人认为皇上老年又得一子,对他宠爱有加,这般来说,孙逸寰在宫中的生活便会好过一点,至少不会被人欺负。”洛晏大说一通,只觉口渴,倒了水喝了口,面色略沉重了些,“只有一点,就怕孙逸寰被验出不是皇上的儿子,到时,他,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宋子衿心中也是一震,当时去看婉妃时,就是想确定一下,孙逸寰到底是不是皇上的种儿,却不想……
如今只好咬牙拼一把了,“赌吧,赌婉妃姐姐品行端正,当年是被人陷害。”
“赌赢什么都好说,赌输,便一败涂地,为了个孩子而已。”
宋子衿看着床那边帐幔后的那团小小的身影,凝重道:“我只想给他属于他的东西。”
“好,一切都听你的,大不了赌输了,我就带你们私奔,啊,不是,亡命天涯。”洛晏身子前倾了倾,露出个极是好看的笑容。
宋子衿抬手,一巴掌呼在他脸上,道:“回家洗洗睡吧。”
之后的日子,宋子衿便一日一日的数着,等待百花宴的到来。
这些日里,孙逸寰的情绪好了许久,虽说不再日日找娘亲,饭也按时吃,觉也按时睡,只是怎么逗都逗不开心,每日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宋子衿真心怀疑,再这样下去,孙逸寰定会得抑郁症什么的。
而在他得抑郁症之前,宋子衿便会疲劳过度而猝死。
“寰儿,吃饱了吗?”宋子衿放下手中空了的饭碗,给他擦了擦嘴问道。
“饱了。”孙逸寰点点头。
“寰儿现在想做什么呢?练写字,还是听故事,还是出去玩?”
孙逸寰摇摇头。
宋子衿心累,却依旧笑着说道:“竹儿姐姐做了个新的蹴鞠,我们去踢好不好?”
孙逸寰摇摇头。
“寰儿是不是累了,要睡觉吗?”
孙逸寰摇摇头。
宋子衿此时都想给这小祖宗跪下了,突然挺想念他前几日哭闹的情景,好歹还有个人气,现在倒好,死了半截一样。
“姐姐。”
孙逸寰突然出声,使得正在濒临崩溃边缘的宋子衿眼眸一亮,急忙凑了过去,“寰儿,怎么了?”
“姐姐,你告诉我,娘亲是不是没了?”孙逸寰年纪还小,他不懂得死是什么概念,只是这些日子,他隐约觉出了什么不对,“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宋子衿叹了口气,只觉他这个模样,就像突然长大了一样,她只能残忍的告诉他,“寰儿,你确实再也见不到你娘亲了。”
神奇的是,他这次竟然没哭,他看着她,抿了抿嘴,低下头去。
宋子衿蹲在他身前,和他同样的高度,牵住他的两只小手,道:“寰儿你知道吗,除了娘亲,你还有个父亲,你父亲……”
还不等宋子衿说完,孙逸寰便抬起了头,眼中有了亮光,问道:“是父皇吗?”
宋子衿诧异,随即又释然了,定是婉妃同他说过什么,“对,是父皇。”
“娘亲总是和我说父皇的事,她说父皇是世界上最勇猛的人,他在战场上一个人杀好多人,她还说父皇是最善良的人,他救苦难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孙逸寰滔滔不绝的说着,嘴角竟挂上了笑意,“娘亲还说了,父皇只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然父皇一定会狠狠地教训那些欺负我和娘亲的人,一定不会让我们受苦,姐姐,你说父皇什么时候就会知道我的存在了?”
宋子衿摸摸他的头,“快了,很快你就会见到你父皇了。”
宋子衿如今越发肯定,孙逸寰便是皇上的儿子,而婉妃,定是一直心系皇上身上,不然,又怎么会和一个不知事的孩子讲这么多。
自从孙逸寰知道,不久之后就能见到父皇后,整个人便精神了许多,宋子衿带他玩什么,他便玩什么,面上也经常露出笑容。
宋子衿对此倍感欣慰。
凤栖宫中香薰袅袅,几缕青烟盘旋在熏炉之上,整个宫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层层金黄色纱帐后才算是室内,一身凤袍加身的黄悠湘斜躺在凤榻之上,一只手支着头,半截莲藕般的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露了出来,另一手拿着一本诗经翻看。
“恩?”只听她轻哼了一声,一侧的宫女便拿了块糕点,递到了黄悠湘嘴边,只见她红唇轻启,咬了一小口,嚼了一嚼,突然眉头一蹙,呸了一声,把手中的书狠狠地扔到了那宫女的脸上,“本宫不是说过玫瑰糕吃腻了,统统换成茉莉糕了吗?你竟敢拿玫瑰糕来恶心本宫,来人啊——拖出去杖责四十。”
“皇后娘娘饶命啊——皇后娘娘饶命——”小宫女一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直磕出了血迹。
杖责四十,怕是打完了,命也就没了。
黄悠湘听着越发心烦,“拖出去。”
守在室外的侍卫不敢含糊,直接进来把人拖了下去。
红梅进来时正好瞧见,那小宫女哭的厉害,见到红梅就像见到了曙光一样,“红梅姐姐救命啊——红梅姐姐——”
红梅是黄悠湘的贴身宫女,也是算是宫中的老人儿了,见这状况立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指不定是这宫女哪冒犯到皇后了。
红梅挑了挑眉,抚了抚衣袖吩咐那两个侍卫,“打的时候可把嘴堵住了,别让她扰到了娘娘。”
“是。”两个侍卫领命,把人拖了下去。
那小宫女听了红梅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连求饶的忘记了喊,不过叫的越欢死的越快。
红梅挑开纱帐进了室内,黄悠湘抬眼看是她,便问道:“这么久你去哪了,那些笨手笨脚的丫头,连个糕点都分不清楚,真真都该拖出去打死。”
红梅站于黄悠湘身旁,说道:“娘娘,王公公那边有动静。”
红梅已经习惯了黄悠湘的狠辣,虽然这些年她在世人面前表现的是一副不问世事,吃斋念佛的模样,却只有她们宫中人,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事却也从未被传出去过,因为有这种心思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哦?是什么?”黄悠湘一听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问道。
“娘娘可记得婉妃那个儿子,如今在宋妃那里。”
黄悠湘摸着自己刚上的嫣红蔻丹,道:“当然记得,如今那个宋妃可是把人家的儿子当自己的养,可那不过就是个野种,宋妃若是想靠那野种傍身,可真是傻得不是一点半点。”
“王公公那边传来的消息,便是这小杂种的事。”红梅弯了腰,在黄悠湘耳边说道:“三日后的百花宴,皇上会和那孩子滴血认亲,让他恢复皇子的身份。”
黄悠湘冷笑一声,眼眸中露出一抹狠戾,“是狸猫还是太子,还要两说呢……”
红梅也笑道:“娘娘说的是,当年就是因为婉妃肚里这个孩子,娘娘才不得不出手把她弄进了冷宫,没想到她却长命的很,不仅生下了孩子,还活了那么久,如今那贱人已死,娘娘又怎会让她的孩子成为皇子……”
黄悠湘眼睛半眯,“那个宋妃也是一样,别仗着自己长了张好脸就能抓住皇上的心,左右不过是个替代品,得意不了多久!”
“娘娘英明。”红梅立即恭维道。
“对了,最近玄珩那怎么样?”黄悠湘自己拈了个茉莉糕吃了起来。
“大皇子……还是老样子……”
“哼!”黄悠湘手掌在桌上一拍,“这个废物!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本宫怎么生出这么个废物!他也不想想,皇上为何这么久还不册封太子,不就是因为他不务正业,品德全无,只知道夜夜笙歌,皇上怎么可能会把太子之位给他!”
红梅跪倒在地,道:“娘娘息怒,娘娘别气坏了身子。”
“你起来吧,不关你的事。”黄悠湘虚扶了她一把,对于这个贴身丫头,她还是比较信服的,毕竟跟了她多年,跟她也干了不少不该干的事。
“娘娘,大皇子年少轻狂不懂事,或许,给他找个皇子妃,家里有人管着了,大皇子就不会这么乱来了,成了家,也便自然而然的想着立业了。”
“恩,这倒是实话,正好百花宴上,该有合适的人选。”黄悠湘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复又躺了下去,心中有了数。
百花宴如期而至,这日宫中热闹至极,进宫的人络绎不绝,若说这御花园的花开的漂亮,却比不上这个个黄花闺女含羞带怯的瞧着美。
宋子衿今日也是精神极佳,准备迎战。
竹儿给她拿了套水红色的长裙,一朵血莲从胸前盛开,衬得精致的锁骨更加白皙,外着大红色长袍,腰间玛瑙腰带系身,盈盈一握的腰身极是凸显。
面上相应的画了个淡淡的梅花妆,眉间一点梅花正好盛放,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根缺月木兰簪,简洁大方,看了眼角那颗泪痣,又多了些许妩媚。
“姐姐!”宋子衿刚梳妆好,就听孙逸寰一声甜甜的唤。
“寰儿。”
宋子衿和孙逸寰说今天就能见到父皇了,这孩子乐的都蹦起来了,刚刚让竹儿带他去打扮打扮,如今这一打扮出来,实在是看不出是前段时间被人打得晕过去的瘦弱小孩了,活脱脱像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哥。
一身海蓝色锦袍,袖口衣领衣摆处都绣着祥云翻边,小脚蹬着一双同色锦靴,靴筒镶嵌了两颗绿宝石,一头乌黑的头发也高高束了起来,插了根白玉簪子。
最近被宋子衿养的水嫩水嫩的,脸色白里透着红,一双大眼睛极是有神,黑色瞳仁如同泡了水一般亮。
“来,我看看,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呀!”宋子衿前走几步,一把抱起了他,说道。
“姐姐你真漂亮。”孙逸寰发自内心的说道。
“我不是一直都漂亮么?”
“不是不是,恩……也是……”孙逸寰明白那个意思,却不知要怎么表达,急得抓耳挠腮,突然眼睛一亮,道:“应该是,姐姐今日更漂亮了!”
宋子衿大笑两声,道:“我们的寰儿越来越聪明了!”
“百花宴还有多久开始?”宋子衿问一旁的竹儿。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这会儿估计人们已经到了不少了,我们也先去御花园吧。”竹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说道。
宋子衿抱着孙逸寰,身后跟着竹儿,三人一同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其余的宫女都被留在宫里。
一般宋子衿的大小事都是竹儿来打理,其他的宫女基本都是粗使丫头,干些粗活,也没怎么近过宋子衿的身,以至于宋子衿连她宫中有几个人,叫什么名,她都不知道。
孙逸寰因着马上就要见到父皇,又开心又紧张,一路都在问,“姐姐你说父皇会不会不喜欢寰儿啊?”
“怎么会呢,我们寰儿这么可爱。”宋子衿笑着看他,小脸蛋粉扑扑的,忍不住亲了一口。
孙逸寰撅着小嘴,“那寰儿见到父皇要说什么?”
“父皇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千万别乱说话,父皇可是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宋子衿叮嘱道,不过想了想一个孩子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便放下心来。
“恩,寰儿不乱说话,不然父皇……阿——阿嚏!”孙逸寰话没说完便打了个喷嚏。
“冷么?”宋子衿搓了搓他身上,确实觉得他穿的有些薄,陈国的天气向来阴冷,就算该是暖阳的春日,也还是觉得有些凉,看向身后的竹儿,见她也没拿备用的披风,便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你带他回去穿个披风,我先去御花园那边,随后你们来找我便是,不然他大病初愈,只因这冻了冻便又病了实在是不值当。”
又对怀里的孙逸寰说道:“寰儿先跟竹儿姐姐去穿件衣服,穿好了就来找姐姐好不好?”
孙逸寰点点头,竹儿接了他抱在怀里,便往回去的方向走去。
宋子衿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见孙逸寰还趴在竹儿肩上和她摆手,不禁笑了笑,也冲他摆了摆手。
随后便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只见路上来来回回的宫人极多,大约都是为了百花宴而做准备,时不时也能看见几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一簇一拥的向御花园走去。
远远地宋子衿瞧见一人,穿一身深紫色宫装,身段妖娆,大老远就能看清楚那半露的酥胸和妖媚的笑容。
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