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五又看了一会儿图纸,口中啧啧称奇,最后道:“兄弟你说亲眼看过,自然是不差的。你放心,咱们这宁波的造船把式在两浙都是数得上号的,就算是弗朗基的大夹板船,坏了他们都能修的好,既然有,就肯定造的出来,再说了,咱们有这么多银子,还怕没人赚不成?”说到这里,他不禁呵呵大笑起来。
“光有船还不够,还得有人!我算了下,这条船少说也得七八个人才能操纵的过来,咱们打个余量,就要十八个人吧。现在咱们有四个人,陈兄、吴兄,剩下的你们有什么门路?”
“我可以找到两个人!”吴诚沉吟了一下答道:“都是卫所的逃军,在官府那边都有人命官司,抓住了就砍脑袋,绝不会做出卖兄弟的事情,手上也都有三两下子,周兄弟做这通洋的买卖肯定用得上!”
“我也能找几个人来,都是老海狗,水性看风色背针路都没的说,不过我倒觉得这事情不用急。”陈四五笑了笑:“要是朝廷真的要海禁的话,那时候没饭吃的好汉要多少有多少,别说十八个,就算一百八十个也有,等船造出来再说!”
“嗯!那就先把船的事情定下来。陈兄弟,你和我还有先去船厂看看,吴兄!”周可成划拉出一把银洋来:“这些银子你先拿去,帮你那两个兄弟安顿好了,好好休息几天!”
杭州,抚台衙门。
“你要参见巡抚大人?”守门的军官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汉子,黝黑的皮肤,瘦的好像块石头,但也坚毅的像块石头,穿着一件穷人时常穿的短衫,赤裸的小腿下面是一双穿着草鞋的黑脚,身上散发出一股渔民特有的鱼腥味。若是周可成在这里,就一定会认出这就是那天在双屿岛上指责汪直僭越礼法,以王侯自居的汉子。
“兀那汉子,你以为巡抚大人是你家的婆娘,想见就见的?”守门军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摆了摆手:“老子婆娘昨天生了个小子,看在菩萨的面子上便懒得和你计较了,快滚,省的皮肉吃苦!”
“我是宁波观海卫百户胡可,受巡抚大人之令前往探查军情,这是我的腰牌!”那黑瘦汉子从衣服里取出一块腰牌来:“军情紧急,你速速替我通传!”
守门军官脸色大变,他接过腰牌,又看了看来人,稍一思忖便决定还是替其通传,便低声道:“你现在这里稍待,我立刻替你通传!”
胡可点了点头,转过身在门旁的条凳上坐下,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那守门军官回来了,恭谨的将腰牌双手呈上,恭声道:“胡百户请随在下来,巡抚大人已经在后堂等候了!”
胡可一言不发,接过腰牌收好便跟着那军官而行,那军官乃是守惯了衙门的,整日里做的便是迎来送外的差使,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胡可虽然不过是个百户,但新来的巡抚大人却立刻召见,这待遇只怕布政使、按察使、都司也没有。他唯恐自己方才那番话得罪了对方,一路上不停陪着小话,而胡可却依旧一言不发,直到到了后堂门口,那军官再也进去不得,那胡可方才向其拱了拱手,道了声:“劳烦了!”便径直进去了,只留下那守门军官在外边长吁短叹,唯恐其在巡抚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胡百户,坐下说话吧!”朱纨抬起右手,做指了指旁边的圆凳。由于身在后堂,他并没有身着官袍,而只是一身青衣,从外表上完全无法看出这样一个面容清瘦,甚至有些柔弱的老人是当时帝国最出色的的能臣,他先后在四川、赣南等地平定了民变、山蛮叛乱,手腕老辣,行事干练。天子已经授予了其在闽浙两省便宜从事的大权,由于其兼有右副都御使的职位,他甚至可以上书弹劾两省之内的任何阻碍他巡查海防军务的大员将其免职或者调走,这在已经太平了百余年的东南之地,还是前所未有的。
“是,巡抚大人!”胡可磕了个头,起身小心坐下,沉声道:“小人奉大人密令,这些日子以来,沿着海岸从北到南,从浙江到福建,七百余里,发现沿海奸民私造大船,与倭人以及弗朗基诸国出入互市,视太祖定制禁令于无物,屡见不鲜。其中闽人李光头、歙人许栋为甚,这两人据宁波之双屿,自以为主,招诱各国夷商。岛上夷商不下数千人,船舶往来如梭,其中大者有八九百料,宛若城塞。徽人汪直更是胆大妄为,僭越礼法。绯袍玉带、头戴金冠,有金顶五檐黄伞,以王侯自居;开道侍卫皆金甲银盔、持出鞘明刀,随行之人也大帽袍带、银顶青伞……”
“够了!”朱纨一声断喝,打断了部下的叙述。胡可赶忙站起身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屋内被一种阴冷的气氛笼罩着。
“我原先看塘报里面写的还以为有些言过其实,想不到闽浙的局势竟然已经败坏到了这种局面!”朱纨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看这无法无天的样子,哪里还有王土王臣的样子?”说到这里,他看到跪在地上的胡可,叹了口气道:“胡百户,起来吧,你是有功之人!而且弄到今日这般田地,也不是你的过错!”
“多谢大人!”过了好一会儿,胡可方才听到朱纨的声音,赶忙站起身来,他小心的抬头看去,只见朱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只留下满脸的沉痛与悲哀,那件青袍穿在单薄的身体上,空空荡荡的,让这个已经年过五旬的老人看上去又是疲倦又是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