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成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一片混乱,除了早已知道这个消息的陈四五、小七、吴诚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这些人都来自贫苦人家——甚至更糟,正如一楼下面还有地下室,街道下面还有下水道,在最贫苦的家庭之下还存在着一群人,孤儿、私生子、因为孩子太多而被赶出来的弃子、无法忍受师傅虐待的学徒、活不下去的渔民等等。在这个时代,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海员都是从社会的下水道里打捞出来的,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失意者才会投入航海这么高风险的行业。但即使是这样的人也都听说过余姚谢家和谢阁老的名字,这样的人家居然遭到海贼的袭击,对于他们来说不啻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周头领,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一个黑脸汉子大着胆子问道。
“出发的时间还有几天,你们可以用自己的耳朵来确认我说的是真是假!”周可成转身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可以问问这次航行的目的吗?”另一个人举起手问道,周可成注意到他的小指没了:“东番,那里有金沙、硫磺、鹿皮,还有许多别的好东西,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不但能避过官军的围捕,还能发笔小财。”
听到东番的名字,水手们交头接耳的相互询问,过了一会儿那个九根手指的水手问道:“头儿,我们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您知道去东番的针路吗?”
“我不知道去东番的针路!”周可成笑道:“不过我有其他的办法!”说到这里,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好的桑皮纸来,双手一抖便展开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周可成手中那张桑皮纸上,片刻之后,那九指汉子颤声道:“海图?”
“没错,海图!”周可成一下子收了起来,这是他凭借自己的记忆画下来的,虽说只有个大概,但比起当时中国那种写意派,完全没有比例尺概念的海图还是像样多了,当然他还不至于愚蠢到就拿着这张破地图去台湾,他真正的依仗是手腕上那只防水航海表,虽然不过是花三千块网上买来的高仿a货,但各种应有的功能一应俱全,有了罗盘就能确定方向,有了精确的时钟就可以确定经度和纬度,相比起他手上这块酒杯大小的腕表,这个时代所有的航海钟都是渣。不过他第一次还是打算采取最原始的航行办法——先沿着大陆海岸线航行到闽江入海口附近,看到平潭岛然后折向正东方向,那里便是台湾海峡最狭窄的地方,肯定能抵达台湾。
“你们放心,这条海路我早就跑熟了。再说了,我就算不把你们的性命当回事,对自己的性命还是很在乎的!”
周可成的这番话引起了一片哄笑声,他的这个理由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水手们推搡着那个少了一根手指的同伴,嘲笑着他的胆怯,而他则无力的反驳。周可成满意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想:“可惜没有酒,要不然就完美了!”
“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吴诚的声音并不大,但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相比起总是面带笑容的周可成,水手们更怕他——怕他的力气,怕他的射术、武艺,最怕的是他的名声——他是个逃军、杀过好几个人,而且还有两个同样杀过人的逃军朋友。
“想想你们没有上船的时候吧!你们狗屁都不是,就是一团烂泥,谁都可以在你们身上踩两脚。但在这条船上,就没有任何人能追上,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有鸟铳、有盔甲、有刀剑长矛,你们想攻打谁就攻打谁。每个人都害怕你们,而你们不用怕任何人。居然还有人想着离开这里,回去过那种像鼻涕虫一样的生活?磨坊里的驴子都比你们高明!”说到这里,他走到周可成身旁:“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就算那皮鞭抽,我也不愿意离开这条船,回去过那种可怜的日子!”
吴诚的话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一开始是一个两个,然后是三个四个,最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向周可成高呼:“带我们去东番吧,大伙儿一起去!”
“很好,二十四个人都愿意去,没有一个人离开!”周可成兴奋的举起了手臂:“相信我,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变得富有而又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忙碌,人们忙着从岸上运来淡水、成筐成筐的橘子、笋干、咸鱼还有其他食物,直到食品库装满,而陈四五则带着小七仔细的检查着船底和两侧,寻找着漏洞和被虫蛀的迹象,二十四个人的生命与死亡之间只有这一层木板,马虎不得。当预订的那一天来临,“白鸟”号离开薄刀嘴岛,向三门湾驶去,在那里将装上货物,然后转向东南,驶向此行的目的地。
北风吹拂,战船绕过陆岬,驶入海湾。
胡可站在船头,前方隐约可见蛟门山的海岸,上面是荒草遍布的山岭,然后是白色的岩石冲地底冒出,仿佛一头巨蛟的骸骨。
“海贼们就是从这里越过陆岬前往泗门镇的!”胡可锐利的目光扫过海平面,大自然就好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将几百个大小不一的岛屿洒在从长江口至三门湾这数百里海岸线上,而自太祖皇帝于洪武十九年将舟山岛城区以外以及周围四十六岛上的居民迁往内地之后,这些岛屿中的绝大部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逃海奸民和海上私商们的乐园了。这些星罗棋布的岛屿上有无数适宜停泊的港湾,许多岛屿甚至还有充足的淡水和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地,可供海外夷商和海盗的船只停泊。如果说在建国之初以太祖皇帝的神威都无力在这些岛屿上建城防御,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想要控制这些岛屿,根除海寇那就更是痴人说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