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蕙带着小龙往家走,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人,他们的爷爷,张寿喜。
张寿喜留着山羊胡子,穿一套纯黑的布衣服,腰里裹着一根黑布做成的长长的腰带。他原本是背着手,没有什么表情的朝前赶路的,一看到张小蕙和小龙,那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这就放学了?”
“没有,爷爷,还不到放学的时间呢。”张小蕙回答。
“那你这就是逃课喽?我儿子辛辛苦苦在城里工作,赚钱给你念书,你就这么糟蹋他的血汗钱?”
真夸张,她爸爸在商店里工作,那可是一个又神气又清闲工资还高的工作,哪里就是血汗钱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爷爷对他们一家有怨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爷爷对她们家的怨恨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
用2017年的标准来说她爸张俊堂应该算是个“凤凰男”了,虽然他没有娶城里女人,但的确是从山沟沟里飞出来的凤凰。
父母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然后送他去当兵,复员以后得到了很好的工作,一家人都指望着儿子拉扯呢。
这儿子确实也没让他们失望,钱、粮票每年都没少给,每次回家,城里才有的好吃的东西也一袋袋往家提。
经过媒人的牵线,张俊堂娶了同一个村的刘桂花,结婚以后,刘桂华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张俊堂需要养活的人迅速多了起来,能够给父母的东西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如果刘桂花生的这两个孩子中至少有一个是男孩儿的话,他爷爷估计也没有那么大的怨气。如果两个都是男孩的话那就更好了,只是可惜,刘桂华连生两个全是女儿。
生了张小蕙的时候,他爷爷就已经觉得头胎没生儿子很晦气了,听到第二个生的又是女儿之后,他勃然大怒,看都没有来看过儿媳妇和新生儿一眼。
两家人的关系一直这么不咸不淡的,直到张小龙出生以后,张寿喜才总算来看了一下他的孙子,并送了一只挂着槟榔的银手镯当礼物。
这几年张俊堂连家都不怎么回了,自然顾不上去孝敬他父亲。张寿喜没有怀疑儿子在城里搞外遇,一心认定是张小蕙她们姐弟几人拖累了他儿子,让他辛苦工作回不了家。
尤其是老大张小蕙,都十六岁了,还没有找婆家,留在家里不光浪费粮食,还要念书,一学期光学费就要十几块。这么巧被他逮到逃学,不狠狠教训她一顿,又怎么能泄得了老爷子心头的怒火?
在张小蕙的记忆中,一直到她爷爷去世,也没有喜欢过她们一家人,看到她们的时候永远是这幅阴沉沉的表情。
有次家里断粮了,她妈妈带她去找爷爷家借粮,结果,不光一碗都没借到,还被狠狠羞辱了一顿,爷爷一口一个“干部家的太太”,说他自己是“生了不孝儿子的要饭的”。
那个危机最后是怎么度过的,张小蕙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出了爷爷家门以后,妈妈那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
对于这样的长辈,她心里一点都不服气,但是前世的时候,小小的她没有反抗的意识。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不会任由人欺负她的。再说了,一个自私自利,对自己的儿媳和孙女从来都不怜惜的老人,有什么值得她尊敬的?
想到这里,张小蕙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没有逃学!我是去退学了!以后我不念书不浪费爸爸的钱了!”
“哎哟,你终于想通了,真是谢天谢地了!一个女孩子家迟早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什么?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能考上大学当个女先生啊?山沟里怎么可能飞出凤凰呢?可别笑死人了!”
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站到了老爷子的身边笑盈盈地说。
这就是张小蕙的亲奶奶去世以后,她的爷爷另娶的女人,她记得她没有生育能力,心眼很坏。
她爷爷带着新老婆跟大儿子张满堂一家住在一起,这女人动不动就无事生非,挑拨张满堂家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儿子之间的关系。大伯家每年过年前都会爆发一场“家庭大战”,闹得鸡飞狗跳,是村里人期待着的迎新年保留节目。
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说得越多越搅不清楚,不如快刀斩乱麻!
张小蕙冷着脸,点了下头,“爷爷,后奶奶,你们去忙吧,我们有事先走了。”
“你叫我什么?”老太太愤怒了,扯了扯张寿喜的衣袖,“老汉,你听你的好孙女儿是怎么叫我的!”
一大把年纪,长那么丑,还撒娇,真让人倒胃口啊!
这女人要是再年轻一点,长得再美一点,那就是地地道道的狐狸精了,而她爷爷,就是那昏庸的纣王。
张小蕙拉起张小龙就跑,跑出老远,还听见他爷爷在那儿扯着嗓子骂,“死丫头,你跟谁学的这贱嘴贱舌?别让我再碰见你,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两人拼命往前跑,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爷爷和后奶奶的身影,听不到叫骂声以后,张小蕙才拉着弟弟停了下来。
她有些心疼的看着大口大口喘粗气的张小龙,“累坏了吧?”
“没有!”
“好样的,是个男子汉!”张小蕙竖起大拇指。
“还好我们跑得快,要是被爷爷追上的话,肯定会打我们的。”张小龙的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不会的,他不会打你的,要打也只会打我。爷爷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我不要他喜欢!”
“说的什么傻话了,被人喜欢是挺好的事呀。”
“爷爷不喜欢妈妈,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二姐,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看着孩子如山涧的溪水般清澈的眼睛,张小蕙语塞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个深奥的话题,于是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发,“可能是因为你可爱吧!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回家去吧。”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