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小疏雁已经按照少年的指示行动了。虽说她摇摇晃晃地身子未稳,但是在几次失败之后,终于稳稳地站在了少年肩上,再伸长手,也确实能够到墙体残缺的那个缺口,只是要爬上去还是有些费力。
“站稳了。准备好。”少年却扬声道,双手托住了小疏雁的足底,稳稳就是往上一送,小姑娘骤然升高,还来不及惊吓,就先人一软,趴在了宫墙的缺口上。
随后少年离开墙体几步,长袍下摆掖至腰间,助跑几步纵身跃起,蹬在墙上一个借力,双手搭在墙沿上一撑,轻轻巧巧就落在了缺口之中,随后弯腰把小疏雁拎了起来,让她面向墙外坐住。
小疏雁小腿悬空,低头看了看,觉得离地高得有点瘆人,不禁往后缩了缩。那少年安抚道:“我先下去,你再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胆子大些。”说着,人影一晃就消失了。
“小哥哥……”小疏雁吓一跳,扒着墙头小心翼翼往下看,少年正在下面向她招手:“快,往下跳,别怕。”
小姑娘努力挪了挪小屁股,往外坐了点,可是终究还是不敢就这么跳下去。只皱着一张小脸欲哭无泪,求救般看着下面的少年郎。
“把眼睛闭上,狠狠心,咬咬牙,别怕,我接着你呢。”下面的人也无奈得很,只好半安慰半催促道。
“我怕……”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
“别怕啊,你什么都别想,闭着眼睛跳……嘶……”少年话还没说完,就见上面上一刻还在说怕的小姑娘这一刻紧闭了眼就一鼓作气往下蹦了下来,还没做好准备的他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调整位置和姿势,迎上去想接住她。
只是小疏雁的动作太过突然,加之用力过猛,下坠速度颇快。少年完全没来得及调整好,虽然千钧一发间勉强接住了对方的小身子,但自己的身体重心却转不过来了,直往地上摔去。
偏偏摔去的方向横亘着一块石头,凸出的利角直直指向向它扑过去的两人。
眼看着危机迫近,电光火石间少年咬着牙一拧腰,硬是把自己转到了下面。
“嚓——”尽管努力偏开了头,但是少年的后脑侧面还是磕上了石头,并从锋锐的石角上擦落,腥热的血气顿时弥漫开。
小疏雁从少年的怀里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碧绿如茵的草地上,一滩漫漫扩大的殷红之泊。她何曾见过这么多的血,吓得抓住少年的衣襟就大哭起来,边哭边摇晃着对方:“小哥哥,你不要死啊!”
眼看着二皇子头上的伤口随着小疏雁的摇晃流出更多的血来,贺疏雁不忍直视地别开了头。
“停……停……”少年眉头紧皱,一脸痛苦,也不知道是被摇的还是被磕的,吐气虚弱地制止道。“我没事……”他勉力睁开眼睛,示意小姑娘从自己身上下去。
小疏雁这才手脚并用地从对方身上爬到一边地上,坐在那里继续抹眼泪:“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少年总算得以起身,神色渐渐恢复了自持的冷静。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捂在了自己的伤口上,另一只手向小疏雁伸了出去:“走吧,趁没人发现,我把你送到能被人找到的地方去。”
相比于小疏雁的一脸懵懂,贺疏雁听了这句话却不由略略挑眉——这是……要把自己的痕迹从这件事中抹掉吗?是在为小疏雁的名节着想么?
那时候的她看起来一团孩子气,一般人很容易会忽略其时她已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龄,这位二皇子殿下,倒是出人意料的谨慎细致。
“可是小哥哥你受伤了啊!”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与其说是牵,不如说是抱住了那少年的手,“雁姐儿听娘说,吹吹就不疼了,吹吹就好得快。雁姐儿给你吹吹吧。”
“不用了。”少年拉着小疏雁转身欲走。岂料小姑娘却犯了犟,就是不肯走,拽着他的袖子耍赖似的往地上坐:“不吹就不走!”
贺疏雁再次不忍直视地别开了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少年的唇角也抽了抽,冷然的面具骤然开裂,瞬间流露出一种“要不还是来道雷电把我劈死在这吧”的神色。
偏偏小疏雁鼓着腮,一脸不让我吹吹那咱俩今天就别想离开这里的大义凛然。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面对那双灵动乌润的杏仁大眼,还是那少年败下阵来:“行……”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答道,然后以一脸想死的表情俯下身子。
尽管脸上泪痕犹在,小姑娘还是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的肩膀踮起脚来,轻轻地往少年满是血渍的帕子捂着的地方吹了两下:“不疼不疼哦。快快好起来。”
“行了。”许是忍受到了极限,又仿佛是在逃离什么,那少年飞快地直起身子,“不疼了,我们走吧。”
说话间,语气极力忍耐,唇色也微微发白。
贺疏雁叹了口气,眼神落在少年那半幅被血染红的衣衫上——皇宫那么大,此处又极偏。
按这样的失血量,只怕以二皇子殿下现在的状态,是没法带着小疏雁走到人迹出没的地方了。
许是验证了她的担忧,少年如愿带着小疏雁没走出几步,就腿脚发虚似的站不住了。
他低哼一声,身子渐渐低蜷,随后蹲在地上,紧接着还没等小疏雁叫他,就整个人一软,滚落在地,按着头上伤口的手也散开了,血继续流淌。
“小哥哥!小哥哥!”这回无论小疏雁怎么叫,那紧皱眉头的少年都再也无法清醒过来了。
见此一幕,贺疏雁除了叹气还是叹气。眼前的小疏雁许是怕极了,又病着,哭着哭着气息也渐渐衰弱下去,想来后续就是护卫们找到这两人的事了吧,之前已然从江氏口中听过。只是这二皇子……竟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曾和他有着如此深的渊源……自己前世里怎么就忘得干干净净?
仔细想来,也确实未曾见过方铭琛几回……成为太子妃之后,贺疏雁结交的都是外命贵妇。
而二皇子则早在那之前就请命去戍守北疆去了,而且一直未曾听闻他曾经大婚。直到先帝驾崩,按理所有皇子都应该回来奔丧,方铭琛也确实回来了。
只是除了守灵哭灵送灵外,他并未逗留多久——北方蛮族蠢蠢欲动,他归时风尘尚未掸尽,便又匆匆离去。也由此,自己一开始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来。
其实严格说起来,尽管方铭琛来去匆匆,但是贺疏雁还是曾经和他打过一个照面的。
那是先帝头七的夜里,她处理完后宫事务,匆匆赶去给在前朝守灵的方铭绝兄弟送点食水。
幽深的御花园里空寂寂半个人影也无,只有不知哪里传来的悠长凄凉的哭泣声若有若无地在木叶花影间飘荡,由于宫中事务繁多尚未归拢,贺疏雁此刻主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人手安排上实在捉襟见肘,此刻更是只带了个挎着食盒的小丫头,因觉得四下荒冷,故而步履匆匆。
然而当她行至一处假山时,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幽幽叹气,声音之清晰恍若就在身后,几乎都能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脖颈中吹过。
小宫女吓得“呀”一声跳了起来,贺疏雁的身子也僵了好半天,才判断出叹息声是从假山上方传来的。
“什么人?!”她扭身喝道。却见假山上亭子里有素色衣衫一摆,随即假山甬道里传来缓慢而稳重的脚步声。
小宫女抖抖索索地拦在贺疏雁面前:“大、大胆!太子妃在、在此!汝乃何人!报、报、报上名来!”
甬道里的脚步声顿了一顿,一个轻到仿佛是虚幻的声音飘起:“原来是太子妃。”随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粗麻白衣,穿的竟是斩衰。“皇嫂。”来人恭敬一折腰,揖道。
贺疏雁张了张嘴,却发现来人自己并不熟悉,对方的容貌又在阴影里半隐半现,随着山石花叶的影子在风中摇曳而更显得模糊晦涩难辨。
“是秦王殿下!”小宫女适时的惊呼行礼帮了贺疏雁的忙。太子妃便也随之淡淡折身道:“二弟,你怎么在这里?”
“心中闷,便出来随便走走。”青年的嗓音淡漠而清冷,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仿佛平静之下有极汹涌的浪涌在翻滚。
“若是如此,妾身便不打搅了。”贺疏雁没来由感觉到一种从对方身上向自己压迫而来的摄人之力,心中也不禁随之慌乱起来,匆匆行礼便要告别。
“皇嫂言重了,还请皇嫂留步。”忽然间那股压力消散不见,仿佛对面那人长叹了一口气般,只留下丝丝袅袅充满无奈和遗憾的余韵。
秦王开口留人,贺疏雁自然是不好不驻足,只不知对方究竟是为了何事,便半是忐忑,半是疑惑地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