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过后，便是除夕。按照惯例，国有大丧，不可妄为喜事。所以这个除夕，过得也甚是凄凉。武帝本就意在佛理，正好找个理由躲起来念佛，不理朝事。萧昭然虽有丁忧在身，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事不能没人打理，只好勉为其难临朝听政。内忧外繁，两面夹击，纵使萧昭然铁打的身子骨，也还是病倒了。

“怎会这么多事？礼部要安排祭天祀地，郊庙社稷，也就算了。兵部和工部为何偏偏这时候要整顿军纪，规划河道，充实武库？而且每事问，每事奏，平日怎么不见他们这么勤奋。”只有在这个弟弟面前，萧昭然才会稍微话多一点。眼下他正一脸不爽地把一卷奏章往一堆奏章里一摔，撇了毛笔，看向一旁的弟弟。

“成心的呗！这还看不出来？”萧时然此时已换上一身雪白描金的春衣，腰挂环佩，腕套玉环，手里捏着一只青翠竹节雕成的精致酒杯，细细地眯起眼，观察上面勾勒的洛神泛江图，“兵部和工部，你说是谁的人？”

大将军萧勃然。

萧昭然沉思许久，突然对弟弟皱眉道：“你怎么喝酒？”

“是茶是茶！”萧时然赶紧嘻嘻笑着辩解。

虽然太子萧昭然和晋安王萧时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年纪也才差两岁，但性格可说是天差地别。萧昭然生就是个太子坯子，举止庄严，言谈典雅，衣食住行一切遵从武帝的规定，虽说淡薄苛刻得不近人情，却无疑是武帝最满意的儿子。

萧时然则是个及时行乐的浪荡子弟。单说吃个蜜饯桂圆吧，桂圆不去核的不吃，去了核果肉不完整的不吃，蜜不香醇的不吃，桂圆不新鲜的不吃。再说他爱喝的女儿红，不是美女酿的不吃，美女不是处女的不吃，酿得时候短的不吃，酿得时候太久的也不吃。至于衣装首饰，则更是讲究得不行：早早地去西坊订做小纹或暗纹的料子，成了之后，再拿到南坊的铺子里叫女工照自画的图样缝了成衣，随后叫可靠的侍女带着从北边商人处偷买的珠子、玛瑙、骨钉等时髦玩意儿，送到锦绣楼的好手孙二娘处，待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可拿到做好的衣裳。饶是费了这么多事，也不过穿个一两天，便要脱下来拆开，叫女工洗了晾干熨平，再照着图样重新缝起来——毕竟再好的料子洗了水也会变形，只有拆了重缝，才可熨帖他的身子，显出他性感撩人的身形来。

当年便是看他这么着不成，才把他送到襄阳军营里去历练。谁知他到了军营里死性不改，衣服虽是不那么讲究了，却又爱上了跳胡旋舞、喝马奶酒。于是酒不烈不喝，喝不醉不舞，舞垫不圆、不美不跳，跳得不开心不停。军营里上下将士把他当个舞妓，全没有对王爷的尊敬，反倒和他玩得勾肩搭背；更有甚者，直接睡到他床上去，他也来者不拒，连远远的建康城里都传来了一些不好的谣言。

“你若没事，不如帮我批批奏章？”萧昭然半开玩笑道。

“得了吧。这种事儿，不合我的性子！我耍惯了，自己就讨厌规律，哪能教别人怎么守规律？我还是嘻嘻哈哈的比较开心。反正有你在，我只管玩我的便是。”萧时然说着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也不管揉皱的长袍，跳着脚跑出去追刚才路过的一群宫女。

若论聪明，弟弟绝不在自己之下，可是这个性子，实在是……

萧昭然宠溺而无奈地一笑，低头看了眼案角上小山一样的奏章，忽觉天旋地转，地老天荒，无穷无尽，眼前一黑，竟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