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颊绷紧的皇帝仔细听听屋外。不可能，自己安排人手也是一时起意，纵使是他，如何能知道？便不动声色地说：“如父又开玩笑了。如今天下方为一统，朕年纪尚轻，正是需要如父的时候。如父只是累了，不妨趁机多休息几日。”然而两只眼睛却始终悬在身前三尺处，并不看人。

老者将写完的一幅字放在条案另一端，又拿了一张白纸，径自落笔。

“不必多劝。如今你已是南北十四部的大汗，天下自然该你打理。在下走后，萧皇后自会辅佐你，好好待她。”

“萧皇后”三个字让皇帝脸色骤然一变。他空出来的手死死捏着袖口，口气却还故作轻松：“如父口误了吧？太子妃可是姓胡。”

没错，他的正宫乃是已故胡太后的外甥女。可他心中挚爱永远是青梅竹马的萧姑娘！若不是这东方老儿明知他心意，非要横刀夺爱，把萧姑娘收入太清宫，今日自己的皇后，岂非名正言顺便是姓萧？现在又来说这些，试探自己，是何居心？

“在下知道，你一直有恨。”老者的声音依旧缓慢而沉稳，“但萧姑娘身份特殊，你当时初登汗位，羽翼未丰，恐怕不能保护她……”

“那你就能保护她了？！”颤抖的声音已带了火气。

“是。”这话听了叫人跳脚，老者说出来却合情合理，叫人无法反驳。

皇帝低下眼睛，望着微微颤动的茶水。他知道，这一茶盏落地，这个老头就会死。

“你放心，在下只是收她为徒。明日以后，你便可封她为后。”老者写完最后一笔，看了看自己的字，又看了看天光，向身后叫了一声，随即便有一个布衣小童跑出来，怀里抱着个包袱。

“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难道他还真要走？

不可能。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信的。这老头太狡猾了。

“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陈太医处在下已交代过了，他会告知百官在下抱病的消息。”

老者说完，便披上宫人的斗篷，带上帽子，弓着腰随着小童慢慢向后门走去。

“……等等！”

桌上烛火摇曳，青年皇帝的影子也猛烈地左右摇摆起来，只有手还捏着桌上那只茶盏。

“直说吧，你要怎样？”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青年皇帝几步抢到他面前，“你一生金戈铁马，死里求生，好不容易南北一统，权位富贵唾手可得，却什么都不要，就这么归隐？可别把我当小孩子！”

老者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方才写字的条案。

“在下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老者的话听上去悠远而空旷，好像在对着皇帝说，又好像在对着遥远的谁说。

“若说有不满足……将来天下风云变幻，无论江山谁姓，若能为萧家留一脉香火，在下便无憾了。”

老者说完，向青年皇帝郑重鞠了一躬，便牵了小童，向暗处的后门缓缓走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大隋江山还不能千秋万统？

——据后来的历史证明，本朝确实一世而亡。然而无人知道，最早预测到的，竟然是这大一统帝国的缔造者。

当时的青年皇帝，自然更不知道几十年后的事情。他只满心疑惑地走到方才老者写字的条案旁，然后瞳孔猛地收紧，手中攥了一夜的茶盏重重地落在了条案上。

厚厚一摞的纸，整整齐齐地写满了两个字：

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