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炕上。
叶旭宏背靠土墙,透过纸窗缝隙望着院中,井边洗衣裳的叶水水。
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适才妹妹扶他进屋时,所说的那句话,不停的在耳边回荡。
“哥,若我将薄田索回,你可否能安心些?”
安心吗?
怎能安心!
她是他唯一的妹子,前几年是没有法子,为了养活他们兄妹,迫不得已扔下妹妹一人去镇子上做工。
自前儿个得知,王氏那个恶妇正打妹妹终身大事的主意,他便一直在后怕着。
后怕,前儿个的事再次发生;后怕,王氏歹心不死!
尽管今时的妹妹不同往日,但,仍是无法放心。
在他的心目中,什么也没有妹妹来得重要!
“旭宏,你且看看,这份契书起草的如何?”里正手上拿着一张草纸,走了进来。
叶旭宏回过神来,依言接过,看了两眼,整张契书,识得字不过寥寥数个。
苦笑着摇了摇头,“里正,这些字它认得我,我认不得它。”
里正笑笑,“不妨事,我念给你听。”
说着,便拿过契书,念了起来。
不消片刻,只见叶旭宏整个人一震,紧接着,眼睛大睁,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收紧,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待念完最后一个字,里正抬眼看向眼睛微红的叶旭宏,喟叹。
“现在你可明白,水水为何执意要我起草这一份契书了吗?”
叶旭宏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是,是因为……我!”
“是了,她这般做,是想让你安心的去学医。”所以,这份契书中,不但薄田物归原主,且,断绝了血亲关系。
这般一来,只要王氏或者叶老三在上面签了字,叶老三两口子,便再也不能以长辈的身份,置喙叶水水的终身大事!
叶旭宏再也抑制不住,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发出一声声内疚自责的悲鸣。
里正微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宽慰道:“旭宏,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水水丫头挂心,这两日,想必你也瞧见了,她已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事的小丫头了,你也该是时候试着放手,为自己好生打算一番了。”
想到先前水水对王氏的态度,及交易;想到先前王氏踉跄离去的背影;想到适才水水请他帮忙起草这份契书……
里正既是欣慰,又是感慨。
这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慧缜密。
——命格奇特,乃天凤之女,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破茧成蝶,必翱翔九天!
此言非虚啊!
“且,有朝一日,待你学成归来,岂不是更能成为你妹妹的依仗?”
“丫头,快别忙活了,歇歇吧。”
“没事大娘,我把这拾掇出来,就歇。”
窝棚中,叶水水随手抹了把汗,将鸡鸭赶到一旁的小栅栏里,奋力的打扫棚子里的粪便。
钱大娘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孩子,自王氏离开后便未曾住闲,不但将被褥拆洗了,且将她和老伴的衣裳也洗完了。
这不,刚洗完,歇也不歇,便一头扎进了窝棚里,清扫鸡鸭的粪便,忙活的满头大汗。
如是这般想着,钱大娘手上也没闲着,撸起袖子,拿过铁铲,进去帮着一起清扫。
“大娘,这不用您,天儿这么热,您且去树底下避阳风凉。”说着,叶水水便抢过钱大娘手上的铁铲,说什么也不撒手。
趁手的工具被抢走,一时也找不到可用的,钱大娘无法,只得舀出巾帕,给叶水水擦擦汗。
“那成,我听你的,但你也要听我的,拾掇完了就歇着,不许再忙活了,可听到了?”
嗔怪亲昵的语气,便是亲女儿,亲孙女,怕也不过如此。
叶水水心头乍暖,笑着应声。
夏日的日光洒落在她的娇容上,双颊晒得绯红一片,眉宇间的细致流露而出,独特的韵味立显。
钱大娘晃了一下神,下意识的看向树底下草席子上,正安静坐着,脸上长满了‘红疙瘩’的小人。
想到自家老伴对她的嘱咐,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是了,若是二人皆以过敏为由,长满了‘红疙瘩’,只怕是惹人怀疑。
只是,丫头的这般长相,终是令人堪忧啊!
“大婶子,在忙什么呢?”
钱大娘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来人,是邻居李家婆娘——吴氏。
“呦,大婶子,这是打哪儿来的小娃娃啊?”吴氏讶然的看着老钱家突然多出来的小娃娃。
钱大娘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叶水水,只见她面色如常的和吴氏打招呼,“吴嫂子您来了。”
“是啊,在家闲得慌,我就过来串个门子,妹子你忙什么呢?”
“打扫窝棚呢,您先坐着,待我忙完再招呼您。”
“嗨,你这妹子怎地这般客气,嫂子我又不是旁人,你忙你的,甭管我。”
在两人说话间,钱大娘也渐渐的镇定下来,冲叶水水使了个眼色,便出了窝棚。
一边去井边洗手,一边如常唠嗑。
“今儿个没去田里啊?”
“怎地没去,去了,太阳毒着咧,晒得我直发晕,这不就回来了,大婶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我怎没见过?”
钱大娘擦净手上的水珠,镇定回道:“你没见过不稀奇,是我家你老叔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昨儿个被人送来的……”
吴氏也没多想,只是好奇道:“这孩子爹娘……”
“唉,说起这个就糟心呐,他娘去了,他爹又娶了一个,瞅这孩子碍眼,没法子,我家你老叔就托人把这孩子送了过来。”
“啧啧,还真是可怜,不过这孩子怎地起了和水水妹子昨儿个一样的疹子?可是水土不服?”
钱大娘乐于顺话,“可不是嘛,这孩子送来的时候好好的,今早儿起来,水水丫头好了,他却起上了,给辛老头瞧过了,水土不服。”
“这么小的娃子,可别落了疤。”
见吴氏不再关注小叶然,一直竖耳倾听的叶水水唇角微弯。
可一想到早前儿里正说的话,弧度倏地僵住。
虽至此未见那三个外来男子寻来,但她的这颗心,依旧高高的悬着。
这般的被动,让她生出些许的燥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