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号晚,我们没有回陆家,而是让司机直接把车子开到了陆湛在微云湖旁的私人别墅。
夜晚十点二十分,天上星月闪烁,风不算太大,微云湖坐落于a市最偏远的郊区,是汪难得没有被现代重化工业污染的天然湖泊,取自古代诗人秦观的一句诗“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夏日的深夜,微云湖有不同于热闹都市的静谧祥和,天上一轮清月,极慷慨地朝人间撒下无边无际的银光,从车窗里极目往外望去,能看到湖面上粼粼的波光,有风把水里特有的水草味儿从湖底撩拨出来。
道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车子沿着树影婆娑顺利地开过去,于一所隐蔽处的别墅前停下。
这一路上陆湛都没怎么同我说话,细数下来,统共寥寥三句。
第一句,“顾时凉,你知不知道没有熟人在场,你这么做会很危险?”
我撑着脑袋说:“有啊,张小南不是在那嘛!”
第二句,“如果今晚我不过去,你知道有可能发生什么吗?”
我听着这句话,撑着脑袋的手晃了晃,笑着说:“知道,*嘛!不过不知道会跟谁!”
第三句,语气里明显带了怒气,“我看你压根就是在胡闹!”
我本来是倚在车窗边上,他离我有一个汽车后座这么远,我靠过去,将整张脸无限放大在他眼睛里,黑曜点成的眸子幽远如深泉。我看到自己在他眸底模糊摇晃的影子,轻声问:“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你会是个什么反应呢?陆湛。”
他靠在座椅上,答非所问:“顾时凉,你所坚持的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没有好处。”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晚间,手腕上的那只上回生日外公送的violet蝶梦系列的腕表在深夜里发出微亮的光,我抬手瞥见硕大的黑色石英表盘里蝴蝶的翅膀准确地指向十一点,此时我已经安然躺在微云湖别墅的卧室里,陆湛下车后去了天台。
窗外的月亮依然在肆无忌惮地燃着清晖,像没有明天一样欢快,最多还有五个小时,它会渐渐黯然,直至消亡,太阳会于地平线上缓缓跃然世间,全然取代它的地位。我闭着眼,躺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翻身下床,去天台找他。
从一楼爬到三楼,拐出楼梯口,就看见陆湛仰面躺在天台上的一张巨大的白色躺椅里,壁式音响开着,里面正在循环一首很陌生的法语歌。
在这样的情景下我该怎么开口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和黎明明曾经不止一次在私底下憧憬过言情小说里的经典夜晚戏码。按照一贯的玛丽苏套路,夜深人静,月高风起,男主和女主在经历了各种男配女配制造的误会和困难后,解开心扉,干柴烈火,双双修成正果。
然而,当我真的拥有这样难得既天时又地利,且陆湛多半还醉得不能反抗的人和条件时,连句开口的话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站了一会儿,大概得有十分钟,没想出该怎么融入陆湛独享的安静里,正要转身下楼睡觉时,他忽然叫住我,“顾时凉。”
我有一瞬间开始后悔来天台,因为我无法预料接下来他会跟我说的话,亦或者我能够预料到,却无法承受。如果说十五岁天真烂漫的表白是对他而言是玩笑,那么,十九岁一如既往地的执着于他而言着实是个负累。他说得对,我喜欢他,对他没好处。他说得又不对,我喜欢他,对我来说都是好处。
天台上有个泳池,池水清澈见底,我盯着池壁上横错的花纹,说:“睡不着,想过来游个泳。你随便睡,我不打扰你。”说着真的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可能是太急于逃避,脑子太不清醒,穿在身上的睡裙都忘了。泳池里的水位很高,身上的睡裙被泡得漂浮起来,我在水里装模作样地游了好一会儿,中途还换了好几个姿势,又是自由泳又是仰泳,最后还划了几下狗刨。
陆湛在岸上迟迟没有动静,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刚才那声突如其来的顾时凉其实是句梦语。我穿着湿漉漉的睡裙坐在泳池岸的台子上,双腿在水里荡来荡去,头发滴着水,被风一吹,让人冷得直哆嗦。
夏夜深处有虫鸣嘀嘀,湖泊里的草腥味儿隐隐笼罩着一方天地。我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还在亮着的星子,轻叹了一口气。命运它究竟想给我一个怎样路数,它将我置于掌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一刻还是喜剧,下一秒立刻悲惨。这世间有很多种爱情,过程可能不同,结局却从来无非逃不过圆满或遗憾两种,等结局的过程有多痛苦,真的像我对黎明明说的那样,凌迟处死都抵不过。
陆湛在我身后不到不远处安静地沉睡,我忽然痛恨起一直引以为傲的酒量,如果说我现在也醉得一塌糊涂,说不定真的能扒了他的衣服,然后把所有过错全推到酒精头上,人总是懦弱又无能。
月亮渐渐沉到夜幕最深处,梧桐重重暗影,我起身,把音响里的法文歌换成王菲的《暧昧》,然后跪坐在躺椅前。天台的一方里有几簇不起眼的花,细小的枝蔓微微在夜风里颤抖,月光和星光裹着灯光一齐细碎地落下来,镶嵌在枯枝里的柔绒小花在昏暗的光影里摇摇欲散,叫嚣着空气里沉默的暧昧,是星辰花,又名勿忘我。
我直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抚他的眉心,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窥探显然有些心虚,手心能感觉到有汗在点点渗出,指尖都在抖。我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在心里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顾时凉,做人不能太怂,简单粗暴懂不懂,你又不是要*他,干嘛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学学人家钮钴禄·甄嬛,太从心迟早总会被人弄死的!
做完一系列心理疏导后,我果然放松下来,手指从陆湛的脸上划下来,和他置于一侧的手紧扣。诗经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实执手与偕老无关,我只要能这样握着他的手,别说不能偕老,折寿我都心甘情愿。人总会在幸福的时候感到恐惧,我深知这点偷来的时光有多宝贵难得,如果不纪念下来,简直太对不起自己的苦心。想拍张仅自己能看的照片时,才想起来手机落在楼下卧室,又小心翼翼地用左手去摸陆湛的手机,右手依然保持和他十指紧扣的模样。
我很谨慎地关了闪光灯和快门声,在光线条件极差的环境里拍了两张模糊的照片。一张是我将嘴唇贴在他额上,一张是我紧握着他的手。我很爱他,这两个动作是我一直以来所渴望的,我从来不是什么意志坚强的人,从小到大能坚持喜欢他,这很令我骄傲。我心知时光残忍有限,或许再过一两年,他会遇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会和她结婚,会和她生子,会和她携手到老。到那个时候,我会永远离开陆家,离开a市,永不去见他,永不去回忆。而如今,我想趁着可以的时候能多看他一眼就多看他一眼。
女生用清冷的粤语在唱:“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未热恋已失恋,陪着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绕怎可算短。”我的爱情的确是从未热恋便已失恋。
我在歌声里将照片发到自己电脑上,还不忘删掉了陆湛手机上的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