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萱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在席子的另一端坐下,抬着眸子看着萧亦离,关心地问道:“萧亦离,你怎么了?”
“哐――”萧亦离手中的酒碗落到的木桌上,手撑着头,神情木然。
已不知道这是多少碗酒了,往日的画面,鲜血淋漓的画面,受尽屈辱的画面,那一张张笑里藏刀的脸,那一句句指着鼻子的唾骂,还有母妃死去时,那张绝望的脸,此时仿佛都从眼前闪过。
借酒浇愁愁更愁。
疼痛难忍的过往,怎么可以忘记,那刻入骨髓的恨意,怎么能够忘记!
“萧亦离!”楚灵萱大喊一声。
我去,介人是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萧亦离转过脸,神情有几分恍惚地看着楚灵萱。
他此般模样倒是把楚灵萱吓了一跳。
眼底的冷漠与冰凉一览无余,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唇角也没有了往常的笑意,此时的一张脸,冷漠得让人屏息,让人想要退避开来。
楚灵萱见他眼眶微微泛着红,发鬓也有一丝凌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一向淡静的萧亦离逼成了这样?
“害怕了吗?”萧亦离见楚灵萱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勾着唇笑了,笑意那么冷,那么邪魅,在这幽幽的夜,没有月亮的夜里,格外骇人。
楚灵萱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本王要杀你呢,要你死呢?”萧亦离抬手,冰凉的手指捏住楚灵萱的下巴,捏得楚灵萱的骨头生疼:“你怕么?”
“我……”楚灵萱甩了甩脸,萧亦离的手垂落了下来:“为什么这么问,你又干嘛要杀我?”
“呵……”萧亦离冷笑一声,又重新端起酒碗,倒了碗酒。
楚灵萱看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想替他接下碗,却未料手还没伸过去就见萧亦离将碗摔在地上:“滚!”
“哐――”的一声,酒洒了一地,碗成了碎片。
楚灵萱生生吓了一跳,眼前的萧亦离,跟换了个人似的,陌生得让楚灵萱心生寒意。
是啊……
她不了解他,一点都不。
不论怎么打听,好像都了解不了他。楚灵萱觉得她与他,心中从一开始,就有着一道怎么也无法跨越的沟壑。
更别提走进他的心里了。
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是没有勇气往前的,因为你不知道,前方究竟是平路,还是深渊。
楚灵萱悻悻退了一步,正准备站起来走开。好吧,滚就滚。
却又被萧亦离唤住:“站住。”
“……”楚灵萱回头,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脸上却是满不在意地说:“不是你让我滚的吗?”
“……”萧亦离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双清澈好看的眸子,望着那皱起的眉,他这是怎么了,竟然害怕她的离去?
害怕那个背影消失在他的面前,害怕这无边的夜又只留他一人独醒独醉。
凄凄凉凉,冷冷清清。
楚灵萱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你如果有什么心事,你愿意说的话,我听着。”
萧亦离愣了愣神,看着眼前女子那叹息的模样,看着她轻轻地坐到了自己的面前,眼里同情流露,却并不让人厌恶。
她好像真的就那么纯粹,没有算计。
“萧亦离?”楚灵萱侧着脑袋看着萧亦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亦离握住楚灵萱的手臂,一把将楚灵萱拽到了自己的面前,竟然将她紧紧抱住。
楚灵萱一个没反应过来,身子被这么一拽,膝盖落到了坚硬的地面上,撞得她生疼,不禁龇牙咧嘴:“嘶……”
“诶我说萧亦离,我好心留下来安慰你,你能不能温柔点!”楚灵萱蹙着眉头,下巴磕在萧亦离的肩膀上,正准备起来:“我还有事儿呢要办呢。”
“不要说话。”却没有想到萧亦离将她的身子越攥越紧。
楚灵萱感觉自己胸腔被压得闷得慌,试着挣扎了一下,却仍旧动弹不得。
“……”楚灵萱望着萧亦离身后的树,落叶萧萧,呼了口气。
这次,他真的喝醉了?
要不然抽什么风……
萧亦离手抚上楚灵萱的背,将她整个人紧紧圈在怀中,一双好看眸子轻轻瞌上,眉却是轻蹙着,似在挣扎着什么。
只这一次,就这一次。
……
被萧亦离这么抱了会儿,楚灵萱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浑身发凉,等她挣开怀抱,再看着萧亦离时,只见他如那日一样,额头渗冷汗,一双眼眸垂着,但是表情却似乎是隐藏的极大的痛苦。
楚灵萱摸了摸萧亦离的额头,冷得让人发颤。
他这情况好像又是毒发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啊,楚灵萱满眼焦急,这么脆弱,这该不会是个假王爷吧?
却见萧亦离只是蹙了蹙眉,将自己的披风轻轻摘下,裹在了楚灵萱的身上,然后轻轻地道:“夜深了,王妃早些休息。”
楚灵萱愕然,又是那般风轻云淡的模样,方才那么真实的怒气与悲戚,仿佛都是她的幻觉一般,这样的他,这样语气,仿若离自己好远。
“那你呢?”楚灵萱皱着眉问。
“本王没事。”萧亦离轻轻摇头。
“你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楚灵萱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到他方才的情绪,作为人最真实的情绪。
却只见萧亦离轻轻一笑:“无药可解之毒,不说也罢。”
“……”楚灵萱垂了垂眸子,眼底一丝落寞。
“那你会死吗?”
“怎么,怕成为寡妇,然后殉葬?”
“我……”楚灵萱闻言差点没一口气被呛住,末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王爷您……真会说冷笑话。”
见她笑得眉眼弯弯,那两个小梨窝,很漂亮。
萧亦离眸中似有触动。
二人在树下的一举一动,皆被院外的一个迎风而立的身影瞧得真真切切。
萧玉澈的手攥紧成拳。
站在一旁的奴才见状悄声道:“皇上,您贵为九五之尊,您想要的东西,哪有得不到的?”
“如何得到?”
“待那楚家败落之时,她又怎么可能是辰王妃呢?”太监笑得狡诈。
“……”
……
楚灵萱回到了房内才猛然发觉,刚刚萧亦离不是没醉吗?
那他既然没醉,干嘛那么凄凉地抱着她,还怕她跑了似的。
而且刚刚他抱得那么紧,那完全是胸袭啊。
噫……
楚灵萱眯了眯眼。
萧亦离竟然是这种人,装柔弱欺骗她的同情心和拥抱。
啧啧啧……
楚灵萱被自己心里的这些碎碎念弄得躲在门后笑声不止。
“小姐,你笑什么?”碧儿端着笔墨纸砚进了屋子。
“咳……”楚灵萱连忙正襟危坐:“东西拿来了?”
“嗯。”碧儿狐疑地点了点头:“小姐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画画啦。”楚灵萱拿起墨条就开始研磨,心里细细回忆今日所见那个道士的长相,便拿起笔开始画了起来。
……
半柱香的功夫后。
“大功告成!”
碧儿看了看画,没有吭声。
“怎么样?”楚灵萱连忙问道。
“小姐这画的,可是人?”
“呃,这叫简笔画,只是抓住人物的主要特点就好。”
……
寂静的夜,有人安睡,有人却……
云曦宫内。
萧晚儿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轻轻地晃荡,抬着那双好看的眼眸看着这宫廷里的夜空。
自今日最后一次有机会求太后解除婚约之后,她又被禁足了,禁足在这云曦宫里里,哪儿也不能去。
十几年来,她总是这样,那么多的下人尊她为公主,他们很听话,她却一直孤孤单单。
他们都说,她是公主,高贵的公主,是要嫁给王子的公主。
他们给她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想不想要这些。
她想要什么呢?她一直不知道。
直到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于她而言不太一样的男子,他叫赫连挚,是父皇赐给她的护卫。
初见那年,她八岁,他十四岁。
而今,他陪伴在她的身旁,已经八年之久了。
他忠诚,恪尽职守,本与这些下人无异,可她偏偏就是对他情愫暗生,日久生情。自那日出游去了趟庙里,她就愈加的羡慕那些农户,羡慕那些女子可以嫁与一个男子,夫妻成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阿挚,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她轻轻问。
“属下誓死追随公主。”
“那如果,我想离开呢?”
“公主?”
“我……我说着玩儿的。”
萧晚儿静静地晃荡着秋千,思绪渐渐飘回了那些美好的日子。
仿佛那时没有婚约,没有逼嫁,没有那么多的烦恼,那时觉得,就这样,两个人可以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他们之间,总是隔着那么多宫人的眼睛,隔着那么多的规规矩矩,人多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生怕有人借题发挥,又要打他的板子。
“公主,夜深了,去歇息吧。”小蝶的声音将萧晚儿的思绪拉回现实中。
“小蝶,今夜的夜空很美,我想看看。你先去睡吧。”萧晚儿将小蝶打发去睡。
自己则静静地等,等所有人入睡。
然后跑到那厚厚的院门趴在紧闭的大门上问:“阿挚,你睡了吗?”
“……”门外的男子手握着剑,静静地背对着门,却是一声不吭。
见没有回声,萧晚儿落寞地靠在门背上,抬头看着天空,深蓝的夜,美得竟如碧蓝的湖:“阿挚,我好想离开这里啊。”
“阿挚,你有喜欢我吗?”
“阿挚,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非要跟你打一架,你却只是挨着,从不还手。”萧晚儿嘻嘻笑起来:“我当时还跟父皇说,这么没用的护卫,连我都打不过。”
“……”
“其实我还挺希望,现在有个刺客把我绑架了,那样你就能来救我了。”萧晚儿叹了口气,她之前总是没事往荷花池里跳,洋装不小心跌落,然后等他将自己抱起,后来跳多了,竟然都学会游水了。
还总是没事喊救命有刺客,也都是为了能够见到他。
上一次,是唯一大胆的一次,一丝不挂地喊救命,没想到他还的脸红了。
想到这儿,萧晚儿忍俊不禁。
“阿挚……”
庄 严 厚重的门,死寂无声的门,她的自说自话,连回音都没有。
乱七八糟的话语,门外之人听得真真切切。
那人望着同一片夜空,却是连叹息都不敢。
东陵国的尊贵公主,命定是要嫁给异国的君王的。
他怎么敢高攀,怎么敢奢望?
又怎么敢带她走,去过那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生活?
她是公主啊。
能陪着他,守护她,已是生而有幸。